天下節度

51勸說

錢傳褄剛呵斥了兩句,屋內便穿來一陣咳嗽聲,他趕緊壓低了嗓門,小心翼翼的從門縫里向里面看去,卻只見顧全武已經醒了過來,正一邊咳嗽一邊竭力想要坐起身來。錢傳褄趕緊進得屋來,小心的將顧全武扶坐起來,輕輕的替他輕拍著后背,過了好一會兒,顧全武才將喉中的一口濃痰吐了出來,神智也漸漸清醒了過來。錢傳褄趕緊吩咐婢女盛一碗熱粥進來,服侍顧全武吃了幾口,可此時的顧全武嘴部肌肉已經松弛,上下頜咬合不嚴,沒吃幾口,粥水便從嘴中流了出來,弄的衣襟上到處都是,錢傳褄只得將碗放到一旁,替其擦拭。

“老夫如今便如那朽木一般,如今田、安二人叛亂,從蘇州退兵諸般事情何等繁瑣,還是莫要在我這里耽擱了吧?”顧全武輕輕的擺了擺手,好不容易才將一句話說完。

錢傳褄卻不回答,只是替顧全武擦拭完身上的粥水,又拿起碗要替他喂粥。

顧全武此時只剩最后一口氣了,可腦子卻分外清明,自從武勇都之亂后,他便與錢傳褄朝夕相處,便如同父子一般,此時見錢傳褄的模樣,立刻便察覺了不對,低聲問道:“公子為何還在這里耽擱,莫非?”說到這里,顧全武便頓住了。

“不錯,顧公!自從武勇都之亂后,兩浙十余州只剩下了蘇州一地,先父百戰方創下這番基業,小子不能為父報仇,發揚光大也就罷了,可還要將其拱手讓給仇人,你讓我到了地下,如何有臉去見先父。”錢傳褄臉上滿是忿然之色,他如今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讓他面對殺父仇人,不戰而將手中的州縣拱手而讓,實在是吞不下這口氣。

“公子,田、安二人起事以后,留駐蘇州的我軍已經四面皆地,位處死地,便是先王在此境地,也只有一般行事。”顧全武看到錢傳褄一臉倔強的神色,自己方才所說的話顯然半點也沒有入耳,只覺得一股氣直沖頭頂,眼前一黑便昏死過去。

錢傳褄見狀大驚,趕緊喚來大夫,又是掐人中,又是熏藥,好一會兒功夫,那顧全武方才幽幽醒了過來,剛剛張開雙眼,便看到錢傳褄白皙秀美的臉,雙目含淚,滿是關切的眼神,不由得嘆了口氣,強自打起精神道:“公子,老夫這條性命已經是風中殘燭,如今數子皆死,在這世間也沒什么留戀的,唯一牽掛的便是公子,先王留下這點骨血,托付與我,若有半點閃失,老夫便是在陰間,又有何顏面見得先王。”說到這里,顧全武已經是老淚縱橫,錢傳褄想起父親與自己分別時的音容笑貌,也不由得執手相對而泣。

過了半響,外間突然有人通報,說杭州刺史李彥徽有使者前來,說有要事通報。錢傳褄聽了一愣,他此時心情煩亂,又想這李彥徽此時在呂方手下為官,定然沒有什么好消息,正想開口將其趕出城去,卻聽到顧全武低聲道:“這李彥徽乃是吳王手下寵臣,武勇都之亂時,便是此人來到宣州軍那里,催促田覠退兵的,他與那呂方雖然名為上下級關系,可實際上頗有嫌隙,這要緊時刻來人定然有要緊事,公子快讓他進來,莫要耽擱了。”

錢傳褄點了點頭,那侍從趕緊退下了,顧全武方才說了許多話,神情頗為疲倦,錢傳褄正欲退出屋去,讓其好生靜養。顧全武卻堅持讓其進來,錢傳褄拗不過他,也只得讓其斜臥在榻上,等待使者。

那使者進得屋來,錢傳褄不由得一愣,他本以為這李彥徽派來的使者定然是精悍能干的漢子,否則也難以從戒備森嚴的杭州那邊潛行過來,可看眼到來人,卻不禁有幾分失望,只見來人穿著一件褐色的長袍,遮掩不住渾圓的肚子,面目庸碌,哪里有半點精悍之氣,倒好似富貴人家的貼身奴仆。錢傳褄壓下心中的失望,接過那人雙手呈上的書信,隨口問道:“你送信過來,路上可吃了不少苦吧?”

那漢子聞言一愣,笑道:“公子說的哪里話,這順利的很,呂觀察派了二十名衛士將我一直送到貴軍哨所前,這若還算吃苦,小人也太不識好歹了。”

錢傳褄聽了一愣,他本以為李彥徽是得知了什么緊要情報,派心腹瞞著呂方送來,可看樣子卻并非如同自己所想的,待他打開了書信一看,不由得勃然大怒,指著那漢子大聲喝道:“你家主人好生無恥,吳王待他如此恩重,他卻為呂方鷹犬,來人,快將他拖下去亂棍打死。”

那漢子本不過是李彥徽的家仆,來時又順利得很,本以為對方看罷書信,便會好好款待,說不定還會賞點錢帛,可沒想到錢傳褄臉翻得比書還快,也不知那信中寫了什么,竟然拿自己做了出氣包,一旁侍立的護衛如狼似虎的撲了上來,一下子扭住了那漢子的胳膊,便要向外拖去。那漢子此時在這生死關頭,一下子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拼死掙扎,兩個護衛竟然一時按他不下去,正欲先將其一下打昏再拖出去,卻聽到上邊顧全武的聲音:“且慢,公子,李刺史信中寫了什么,且給我看看。”

錢傳褄冷哼了一聲,擺了擺手,示意手下放開那送信漢子,將手中書信呈給顧全武道:“這李彥徽果然是反復小人,竟然為呂方那廝做說客,要讓我們讓出這蘇州城,去援助常州,以防止安仁義的進攻,當真是無恥之尤。”

顧全武聞言“咦”了一聲,展開書信細細看完后,屏退那兩名護衛之后,低聲道:“那李彥徽所言和我先前所說的并無什么分別,公子為何發怒?”

錢傳褄哼了一聲:“那如何能比,顧公是一心為了小子的安危,李彥徽那廝卻是為了呂方當說客,企圖兵不血刃而得此一州。那賊子倒做的好夢,想靠三寸不爛之舌,在呂方那惡賊那里邀功,傳褄便是只有孤身一人,也要與莫邪都拼個死活,讓他們看看錢家男兒的風骨。”

原來那李彥徽回府后,修書一封,派使者送往廣陵,征求楊行密的同意,為防止夜長夢多,并且向錢傳褄也寫了一封書信,讓其退出蘇州,將兵前往常州,增援守兵,防止安仁義的猛攻。可沒想到錢傳褄血氣方剛,適得其反,不但沒有說服他,反而激得他回頭死戰,這可是李彥徽始料未及的。

“公子,你將這書信看完,李刺史雖不能說是純臣,可這辦法的確是對眼前亂局最為有利的,呂方那廝與田、安二人交好,偏生又為吳王所猜忌。若其與田、安二人合并一處,大江以南便不復為淮南所有,蘇州也會落入他的囊中。可若公子主動撤出蘇州,換得其站在吳王一邊,起碼保持中立,則田、安二人雖然一時猖獗,滅亡也是遲早的事情。公子,如今你勢單力薄,若想在這亂世立足,唯有依附吳王,如今田、安二人起事,你只有屈身事人,才是自保之道呀!”

顧全武一席話下來,錢傳褄不由得低下了頭,他也不是無腦之徒,只是胸中積忿已久,聽了顧全武苦口婆心的勸說,也只得面對現實了。他點了點頭,將書信納入懷中,對那信使喝道:“你且回去告訴你家主人,就說我錢傳褄多謝他的良策,五日后,我便會讓出蘇州,讓那呂方自己來取。”說到這里,錢傳褄只覺得胸口一陣氣悶,好似要炸開了似得,猛地一下站起身來,一腳踹開大門,沖出屋去。

潤州城門,安仁義站在城樓上,看著大隊的兵士正魚貫由大門出去,不由得嘆了口氣,一旁的部將不由得疑惑問道:“使君,我軍大破淮南水師,如今已經控制大江,常州不過是囊中之物罷了,你又有何憂心呢?”

“你且看看出城的各部軍隊。”安仁義指著各隊出城的軍隊,只見在狹窄的城門出去后,軍隊的隊形都有些混亂,唯有一支軍隊迥然不同,隊形嚴整,居前者不急,居后者不亂,正是呂方留在丹陽的那三千名莫邪都精兵,安仁義將其遍入自己的內牙軍中,視若珍寶。

眾將佐也都是識貨的人,看到自己的軍隊與之相差甚遠,也不由得沉默不語。安仁義嘆道:“若是呂任之還在這里該有多好,以他那等精兵,我又何必去攻什么常州,直接以之為先鋒,領大軍直逼廣陵便是,何必在此坐失良機。”安仁義久經戰陣,也想到了如今廣陵正是最虛弱的時候,自己與田覠實力與楊行密相差太遠,最好的戰略便是直逼對方首腦,讓對方來不及動員全部實力便決出勝負。

這時,城下突然趕上來一名氣喘吁吁信使,趕到安仁義面前便跪下,雙手呈上一封書信道:“稟告使君,田宣州的回信在此。”

安仁義接過書信,拆開才看了兩行,便將那書信擲,嘆道:“田公聰明一世,卻是糊涂一時,如今正是生死攸關的時候,若不能并力一處,哪里還有取勝之機,你取下升州,便應全力助我攻取常州,爭取劃江而治,卻說什么李神福用兵神速,要提放與他,當真是愚鈍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