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125機動
待到陳允走出屋外,呂方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他方才何嘗聽不出對方話中的未竟之意,只是為上位者,從某種意義上也不希望手下太過于團結,只要不是鬧得太過分,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得去也就行了,重要的是現在能維持住面上就行,南邊福建王審知雖然占領了福建,可當時的福建不但土地貧瘠,人口稀少,而且內部有大量的山地還是半獨立的土豪控制,他能拿得出的人力物力很有限,更重要的是福建雖然和兩浙邊境線很長,可是適宜用兵的進軍道路不多,只要自己內部不出什么問題,就不用擔心對方玩出什么花樣來,倒是楊行密的平亂之戰已經到了最緊要的關頭,自己在這個時候該做些什么呢?
常州,晉陵,行進間大軍將官道塞得滿滿的,視線所及之處,滿是飄展的旗幟和金屬的光澤,淮南大軍的隊伍看不到盡頭,連江南濕潤的空氣中也彌漫著塵土的氣息。
臺將軍,我等如此行軍,何日才能趕到宣州,為何不讓我領一支輕兵,兼程而行?說話的這人身披華麗的描金明光鎧,正是楊行密的嫡子楊渥,他此次隨王茂章、臺蒙二人領淮南大軍渡江討伐田覠、安仁義二人,他們在常州渡江之后,先解了常州之圍,將被圍在城中的錢傳褄解救出來,然后便分兵兩路,一路由王茂章領兵繼續進攻安仁義,而另外一路則由臺蒙、楊渥二人領兵由晉陵、義興,出宣州廣德,進攻田覠。可是一路上臺蒙行軍十分緩慢,全軍每天只行軍半日,到中午時分便停下來筑營休息,每日里行軍不過二十里罷了,把個年輕氣盛,恨不得插翅趕到宣州將田覠一鼓殲滅的楊渥憋得幾乎要冒出火來。
一旁身為一軍主將的臺蒙身上此時并沒有向楊渥一般披著那般華麗的明光鎧,而不過是一件尋常的鱗甲罷了。已經年近五旬的他,在楊行密麾下身歷何止百戰,楊渥雖然倚仗父蔭,已經是司徒的高官,可在其眼里還不過是個黃口小兒罷了,楊行密此番讓其子隨軍同行,目的也是為了讓其見識一下如何指揮大軍作戰,為將來接班做準備。只見其好似充耳未聞一旁的楊渥的問話,只是全神貫注的看著四周的地形,不時讓旁邊的押衙取出地圖相比對,并排除哨探去要害處探察。見狀楊渥雖然十分惱怒,可想起臨行前父親的囑咐,還是強自忍了下來,將頭撇在一旁,只是跟自己生著悶氣。
過了好一會兒功夫,臺蒙方才轉過頭來,笑道:司徒身上這副鎧甲倒是別致的很。
楊渥冷哼了一聲,答道:這乃是一個藩商送給某家的,臺將軍若是喜歡,回去后我讓那商人再送一副來便是。
臺蒙笑道:那倒不必了,這鎧甲如此華麗,若是在朝堂之上也就罷了,在戰陣之上還是太惹眼了些。他的眼下之意很明顯是說這副盔甲并不實用,在戰場上很容易成為敵軍弓弩手的目標。
楊渥沒有答話,臉上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臺蒙也不再繼續勸說,自顧道:司徒方才問本將為何不兼程而行,其原因有二:其一,田覠乃淮南宿將,多有謀略,而且我軍側面的湖州呂方那廝非良善之輩,,不可不防,每日行軍二十里,士卒有余力迎戰,宿營皆深壕高壘,不虞敵兵偷襲,勿持敵不來,但持我有備。其二嘛!說到這里,臺蒙頓了一下,看了看楊渥臉上的表情,見其雖然沒有轉過臉來,可顯然注意力還是在自己的話語上,暗想:此人雖然倨傲了點,可到底是吳王之子,乃是將種,關鍵之后還是知道輕重的,這番好生歷練一番,也能繼承這一番基業。想到這里,臺蒙才開口道,聲音卻低沉了許多:田覠此時正集重兵于蕪湖,進攻李神福,我們這邊行軍越慢,他從廣德、宣城那邊調走的兵力的就越多,等到他得到我軍出現的消息,又得從蕪湖那邊趕回,必然人馬疲敝,我等便可以逸待勞,一鼓而破,這便是兵法上攻其必救,致人而不致于人的要訣。原來李神福于吉陽磯大破田覠部將王壇、王建二人后,田覠大怒,便收拾二人敗兵,準備進攻李神福,而李神福一面堅壁勿戰,一面派出信使給楊行密,讓楊行密出兵渡江,夾擊田覠。堅壁勿戰,一面派出信使給楊行密,讓楊行密出兵渡江,夾擊田覠。淮南大軍渡江之后,臺蒙解常州之圍后,便引兵南下,繞過潤州,直取宣州,和李神福隱然間形成了兩面夾擊之勢。
楊渥也是個知輕重的,此時已經轉過身來,臉上已經沒有方才那副不置可否的顏色,恭容道:多謝叔父指點,小子方才不敬之處,還望見諒。他此時對臺蒙以叔父相稱,不知不覺間兩人的關系也拉近了不少。
臺蒙笑著擺了擺手,道:罷了,某家與你父親乃是貧賤之交,又是鄉黨,你年少氣盛,又幾分沒想到的,又有什么打緊的,不過。說到這里,臺蒙的語氣變得凝重了起來,道:若你要繼承你父親這番基業,可不那么容易,如今亂世之中,人心詭詐,例如田、安二人,那安仁義額也就罷了,本是沙陀異種,叛服不定,唯力是從;可田覠也是我們自家的老兄弟,不但是楊王鄉黨,而且還是同坊里的,楊王以宣州這等起家的地盤與之,待之可謂不薄,就算有什么沖突之處,又何必鬧到這般兵戈相見的地步呢?說到這里,臺蒙這暮年老將也不由得胡須微顫,神色黯然,顯然即將于田覠這等昔日的老友交戰感到萬分的無奈。
當田覠得知臺蒙大軍的消息時,淮南軍已經穿過了常州,進入了宣州地界,田覠立刻退兵至蕪湖,留其將康儒領精兵二萬及王壇、汪建水軍殘部屯守蕪湖,以拒李神福部,自己領步騎趕往廣德,同時派出哨探去探聽淮南軍的消息。
廣德,位于宣州東南角,與湖、杭二州接壤,此地山谷盤紆,襟帶吳越,州東六十里苦嶺關,再往東行不遠處便是蛇頸關,然后便是湖州安吉縣;而向南行,沿山路便是獨松關,可以直通杭州。一旦臺蒙奪取此地,便可以隔絕鎮海軍和宣州叛軍的聯系,防止呂方可能的援助,而且此地無論是北上進攻蕪湖,和李神福夾擊留守在蕪湖的叛軍還是進攻宣城這一叛軍的巢穴都有便利的通道。而如果田覠占據了此處,便能將淮南軍堵塞在崎嶇的皖南山地中,迫使其退回原處,他就可以利用自己內線機動的有利地位,利用時間差,集中優勢兵力逐個攻擊分成三塊的淮南軍,取得最后的勝利。
天復三年十月,兩軍于廣德相遇,由于臺蒙治軍嚴整,宿營戒備森嚴,宣州叛軍密探無法靠近軍營,只能在遠處通過營地的大小和灶臺的數量來判斷淮南軍隊的數量,而久歷戰事的臺蒙讓兩伙將士擠在平日里一伙將士的帳篷里,灶臺也只挖平日里一半的數量,因此田覠也就低估了淮南軍的數量,誤以為自己有兵力優勢的田覠選擇了野戰,可是當兩軍對壘之時,他驚訝的現對面的敵軍比情報中描述的要多得多,不由得又驚又怒,列陣的宣州軍將吏看到淮南軍的壯盛軍容,士氣也低落了不少。
正當此時,淮南軍的陣中沖出十余騎,這隊人馬到了宣州軍陣前約莫一箭之地方才停下,為的那騎高聲道:郭師從、沈文昌、郭行綜何在?
宣州軍陣中士卒不由得面面想覷,對面那騎口中三人都是宣州軍府中的人物,郭師從和郭行綜乃是宣州軍中有名的騎將,萬人敵一般的人物,而沈文昌乃是田覠的觀察牙推,也已經投至呂方麾下的駱知祥其名,文筆精致,田覠起兵叛亂,為之起草檄文的便是此人。有些眼尖的宣州士卒已經認出了喊話那人便是敵軍統帥,漣水制置使臺蒙,一時間宣州軍鎮中嘩聲四起。
臺蒙一面在宣州軍陣前來回馳騁,一面高聲將他們何時投軍,立下何等功勞,何時升遷等等一一道來,最后停住坐騎道:汝等或為淮南驍將,或為能吏,古人云食人之祿,忠人之事,吳王待爾等不薄,由行伍間提拔至今,汝等或受人蒙蔽,或為人挾持,如今還不棄兵歸降,吳王心胸寬廣,定然既往不咎,
臺蒙話音剛落,宣州軍陣中的聲響越大了起來,士卒們自相低語,將吏們也神色怪異,臺蒙方才所言的數人,郭師從和郭行綜二人倒也罷了,那沈文昌為田覠起草檄文,幾乎將楊行密祖宗三代都罵的狗血淋頭,可聽臺蒙口中所言,連他楊行密都可以既往不咎,這軍前數萬人面前,說過的話可沒法不算數的,而且楊行密一直以來對叛將也都寬宏大量,沒有秋后算賬的前科,這些叛軍作戰的決心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害怕楊行密的報復,現在看到對面淮南軍軍容極盛,又去了害怕之心,死戰的決心一下子就少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