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181趕回1

施樹德聞言,趕緊結束抓撓,躬身稱謝。只見說話那人形容魁梧,形容可親,好似天生便帶了三分笑容一般,正是高奉天,伸手扶起施樹德道:“公公從北方來,這江浙之地雖不如北方苦寒,但多有江河湖泊,濕氣重,到了冬天別有一般難熬,公公不可大意了。”

一旁的陳允哪里看不出高奉天向施樹德示好,不由得腹中大罵對方無恥,為了壓到自己,居然向一個老太監出言諂諛,可眼見得雙方正處于勢均力敵狀態,便好似那搖擺不定的天平一般,這老太監就算是根稻草,說不定放到哪一邊便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也罷,若是二十年前,這幫宦官執掌大權的時候,天下好漢哪個不在他們面前屈膝,只當是拜逝世人了。”陳允轉瞬之間已經下了決心,微微一拱手,輕聲咳嗽道:“公公,你這番從廣陵來,一路跋涉,辛苦的很啦。”他畢竟出身士人,比起在寺廟里長大,整日里和鄉間大眾打交道的高奉天來,還是不大拉的下臉面,只是道了聲乏。

在路上李銳已經將鎮海軍內部情況一一與施樹德闡明,像陳允與高奉天這等呂方麾下的巨頭,自然不會漏過。施樹德見他們兩人如此這般,心下早已明了,臉上早已現出一副感謝涕零的模樣,起身拜倒在地泣聲道:“老奴刑余之人,犬馬一般人物,不敢勞二位詢問。先帝大行,本應隨之而去,只是弒主之賊尚在,一介殘軀才茍延至此,只求能生見其得報。”說到這里,連連叩首,額頭和青石地面的砰砰撞擊聲回蕩在空曠的大堂上。

呂方坐在上首,高、陳二人的那點小手段他自然明了,不過在必定得領域內他便假裝沒看到便是了。這施樹德伏在地上,頭發花白,儀容枯槁,滿臉都是風霜之色,那幾下磕在地上著實用力,隱約間地板上已經有了血跡,不由得暗自感嘆,雖然說唐代宦官執掌禁軍,聯絡外藩,賣官鬻爵,威脅天子,實在不是什么好玩意,可到了最后唐王朝最后覆滅的時候,保持虔誠并為之奔走的那些人里也有不少就是他們,對于這樣的人,呂方的心里不能不生出一股好感。

“施公公請起!”呂方站起身來,上前兩步,將施樹德扶起,柔聲道:“公公乃是先帝身邊的人,不必多禮,既然來了杭州,便請在呂某這里安心住下,好生將養便是。”說著便將施樹德扶到木凳坐下。

待到施樹德坐穩,呂方問道:“施公公,我先前聽李銳說吳王病危,廣陵那邊形勢緊張,滿城都是甲兵,連判官周隱的居所都被重兵包圍,長江渡口也被封鎖,只怕又要再起刀兵,不知這是否屬實呀?”

“要到戲肉了。”施樹德暗忖道,呂方的這番問話其實是兩個問題,第一個是問李銳所轉述的事實是否當真,這個問題很好答復;而第二個問題是是否會再起刀兵,這個問題就很難答復了,畢竟一場逝世了十來個人的一場火并是起刀兵,像高駢逝世后淮南打了八年也是起刀兵,這之間可有天壤之別呀。施樹德微微沉吟了一下,反問道:“呂相公,咱家離開廣陵時,的確有聽聞吳王病重,城中氣氛也頗為緊張。只是樹德愚鈍的很,不知為何李壯士認為會有刀兵。”

聽到施樹德的答復,陳允冷哼了一聲,臉上微有怒意,他偷偷看了呂方一眼,只見呂方臉上淡淡的,也看不出心里到底想的什么,一咬牙開口問道:“吳王病危,其子暗弱,如何能壓服諸將,自然有刀兵之事。”

“若淮南有事,您認為當如何行事?”

“自然是舉義幟!”陳允說到這里忽然住口了,創造自己中了這老太監的套子了,且不說現在還沒有楊行密已逝世的消息,就算斷定了楊行密已逝世,自己作為呂方的部屬,在主上還沒有表態的情況下,在施樹德便捅破這層窗戶紙,是很不妥當的。

“若吳王已經仙逝,施公公認為繼任之人當如何行事?”呂方好似根本沒有看到陳允方才的失禮行動,徑直問道。

“若是其子楊渥即位,定然會對外用兵,若是其余部屬,會與四鄰修好。”施樹德不假思考的答復,顯然他在路上便對這個問題的答案考慮了很久了。

“那又為何呢?”呂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饒有愛好的臉色。

“楊渥年不到三十,以幼主持續大位,其部屬皆為其父宿將,威福自重已久,如何號召的動?只有速立大功,以壓服之,是以彼定然會盡快對外用兵。若是楊行密舊部,定然是老成之輩,深知如今淮南已具有形勝之地,朱溫弒主之后,定然四面受敵,無力大舉南侵,南方又無有強藩,與其冒險外侵,不如防御內部的昔日同僚。”

聽到施樹德這一番分析,呂方不由得暗自點頭,這老太監別的不說,對于人心的權利倒是洞察很深,自己的這幫手下更多的從雙方實力對照來分析形勢的發展,而他雖然對這方面所知不深,可另辟蹊徑,倒是別有一番洞天,再稍一考慮,便已經有了決定。

“施公公,你一路上辛苦了,且先下去歇息吧,過兩日本官再設宴招待。”

待到李、施二人退下,呂方的臉上的笑容逝去了,沉聲道:“陳掌書,取筆墨來,且為我修書一封與潤州王茂章。”

宣州蕪湖,自東漢時,這里便是長江的重要渡口,對岸上游不遠處便是濡須水的入江處,三國時孫權便在那里修筑濡須鄔,反抗曹軍的入侵,是東吳極為重要的水軍基地,從此地沿著濡須水逆流而上,便可直通巢湖,畢竟合肥,東吳多次從這里出動大軍北上攻取合肥,乃兵家必爭之地。后來隨著河道淤積改道,此地的重要性日漸降落,可即使如此,這里依然是宣州水師的重要基地,田覠在時便苦心經營,后來李神福大破宣州水師后,將大部分舟船器械悉數帶走,而且現在長江中下游已經都為淮南版圖,也不用擔心北方的入侵,這個水軍基地的重要性也降低了許多,楊渥到后也把大部分人力物力都放到了加強對廣德的防御上,以備鎮海軍的入侵,無形之間這邊便荒廢了許多,只剩下十幾條中小船只停靠在碼頭,用于捉拿“江賊”之用,營門的幾名老兵解了甲懶洋洋的曬著太陽,抓著身上抓不完的跳蚤,一副祥和的景象。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一個老兵跳了起來,踢打著毛病,喊道:“天殺的,都快給我爬起來,這般快馬,定然有緊急軍情。”

說話前騎手已經近了,幾名守兵迎了上去,那信使跳下馬來,落地不穩幾乎摔了一跤,嘶聲道:“傳視察使之命,立即準備大小船只,明天便要應用。”

水營里馬上忙亂了起來,根據那信使帶來的軍令,視察使楊渥命令要在明日正午前準備好足夠裝載兩千軍士的船只,越多越好,前往廣陵。可是碼頭上現有的船只最多能裝五百人了,鎮守水營的校尉不由得叫苦起來,也不知道這個上官發了什么失心瘋,要從蕪湖坐船去廣陵,誰不知道田安之亂后,這里的船只都被搜羅一空,干嘛不由陸路去潤州,然后在那邊渡江前往廣陵呢?可命令就是命令,更不要說這個命令還是來自未來的淮南之主,楊渥那里。

于是那校尉只得一面征用民船,一面修補那些被拋棄的破舊船只,再加上趕制木筏,終于在次日正午前,湊齊了大小四十七條船只,再加上后面拖曳的木筏,勉強可以裝上一千五百人。

“這就是你準備的船隊?”楊渥手中的馬鞭指著在碼頭旁漂浮的幾十條船只,那些船只大小種類各異倒也罷了,有十幾條更是滿是補丁,甚至連船帆都是用蘆席代替,也不知是從哪里搜羅來的。

“司徒請恕罪,實在是時間太緊了,田賊被滅后,宣州水軍的戰船大半都被李神福將軍帶走了,剩下的也多半被送到了潤州,留下的只有十余條用來對付江賊的,只好將一些拋棄的舊船修補了。”那水營校尉硬著頭皮解釋道,用眼角的余光視察,他可以看到楊渥那只握著馬鞭的手上的青筋跳動越來越快,顯然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的修養沒有那么好。

“你就讓軍士們乘著這種破船回廣陵?”楊渥只感到胸中的怒氣四處亂撞,無處發泄,手起一鞭便抽在在那校尉的臉上,漆黑的肌膚上馬上陷下去了一條,接著便腫了起來,殷紅的鮮血從傷口處滲了出來,流的滿臉都是。

“請司徒恕罪!”那校尉撲到在地連連叩首,連臉上的鮮血也不敢擦拭,在眼前這個位高權重的貴公子眼里,他這個校尉不過和螻蟻一般,莫說是一鞭子,便是亂棍打逝世,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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