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聽王自生話語中似乎有推脫之意,不禁有些心慌,趕緊笑道:“我也知道這事有些為難,只望兄弟你看在情分上挑起這擔子來!我等便是承情的很。)”說罷便要斂衽下拜。
王自生趕緊扶住劉大,他暗想治軍之道無非是厚賞嚴刑,自己并無威權可以憑借,要想迅速抓住這三百人,只能厚賞了,倒是那些財物來的及時,正好用在這當口上。想到這里,王自生笑道:“劉哥莫急,先回我住處,小弟有些東西要給你看看!”
撫州,自從那日閱兵時收到洪州來的急報,危全諷大驚失色,將王茂章等人落在高臺上獨自回府之后。王茂章一行人便被安置在驛館中,只是每日里酒食招待,也無人前來搭理,與剛進城時那般處境卻是截然相反。倒是從外間隱隱約約傳來消息,淮南軍已經大破鎮南軍,包圍了洪州城,鐘匡時那邊的形勢已是萬分危急,撫州坊市里的米價也是一日三升,百姓們都在囤積糧食,從洪州那邊過來的各種特產更是有價無市的局面,眼看便是一幅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跡象。
“頭兒,你說這危全諷到底是做什么打算?鐘匡時可是他的女婿,他嫡親女兒也在洪州城中,形勢都這般危急了,他還呆著按兵不動?倒是好耐性!”周虎彪坐在院門旁的石凳上,一邊擦拭著佩刀,一邊向同行而來的頭目抱怨道。這些日子都憋在這個小小的院子中,早已將他憋得渾身氣悶,難受到了極點。
“我和你都蹲在這個半畝見方的院子里,你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那護衛頭目口中也沒好氣,他想了想,才冷笑道:“說不定是給淮南賊給嚇住了吧,也不知道主公派咱們跟著那王茂章來這里作甚,難道還指望這些家伙能成事不成?”
正在院中閑扯的兩人,也沒有想到他們方才無意間說出了事情的真相,淮南軍在蓼洲一戰中大破鎮南軍顯示出的強勁戰斗力震懾了以危全諷為代表的撫、吉、袁、信諸州的地方豪強,這些在鐘傳死后準備奪取鎮南軍節度使寶座的人發現自己的實力不足之后,便各懷鬼胎,企圖連接外援,以增加自身的籌碼,靠近湖南的吉州刺史彭玕自然是結援盤踞湖南的馬殷,而危全諷還有些猶疑不決,既想與盤踞兩浙的呂方聯合,又害怕引狼入室,辛苦一番卻為他人做了嫁衣,所以才將王茂章一行人安置在驛館之中,晾了許久,在這種情況下,自然不可能出兵援救在重圍之中的洪州了。
杭州,自從陳象與鐘媛翠那天在驛館見過一次呂方之后,并沒有像尋常來使繼續住在驛,而是搬到了城外的靈隱寺中,一來那里幽靜的很,往來人少,而且沈麗娘在那里生產之后,便時常去寺中朝拜,多有布施,無形之中這靈隱寺變成了呂方的家廟,呂方便是前去也不會惹人注意,不用擔心淮南細作發現鐘家與鎮海軍的這層關系。其二便是鐘傳崇信佛教,鐘媛翠也受影響頗深,這沙門叢林自然比較受她青睞。兩人在這靈隱寺中住了近一個月,每日里暮鼓晨鐘,打禪頌經,倒也逍遙自在的很,可呂方就再也沒有來過,雖然那方丈玄機時常過來看望,殷勤的很。這日子說來倒也閑適的很,只是陳、鐘二人都是負命而來,已經見過呂方,卻沒有半點援兵的消息,讓兩人如何在這寺中又如何熬得住,尤其是鐘媛翠,本來都下了決心,準備舍卻自己,換的滿族安康,可現在卻掛在這里,好似被懸在半空中。上不上,下不下的,最是難受。
這天上午,兩人用過早膳,那方丈玄機便來探望,詢問飲食住宿可還合意,又說些佛家的禪語機鋒。按說這方丈雖說還算不上大德高僧,但談吐高雅,言語間又頗為識機,最是擅長逢迎,平日里也能討得鐘、陳二人歡喜,可眼下這兩人早已心急如焚,如何還有心思聽他的佛家故事,有趣社情。鐘媛翠年紀較輕,城府還不夠深,直接問道:“玄機大師,我們兩人在這靈隱寺也住了好些時日了,只是王府那邊卻一直沒有消息過來,這到底是什么回事呢?”
玄機心中暗想:“我不過是個方丈罷了,得到的命令也只是看守伺候好你們兩個,只是聽命行事之人罷了,如何能回答你這種問題?”但表面上他還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笑道:“女施主莫要心焦,佛經有云:‘一啄一飲,莫非前定。’此番事情如此重大,又豈是三兩日能有消息的,且在寺中安養,以貧僧所見,再過幾日必有消息!”
玄機這一番話本不過是搪塞拖延之詞,說的盡是些活頭話,可停在鐘媛翠耳中卻完全是另外一般意味,此時的她便好像一個落在水中之人,便是一根稻草在手里也要死死抓住不放,偏生玄機又生的一副好皮囊,看上去滿是一副高僧模樣,哄得鐘媛翠躬身拜謝道:“若如大和尚所言,呂相公出兵,我定重塑菩薩金身,以報恩典!”
正當此時,外間突然飛奔過來一個小沙彌,沒口子的喊著:“方丈,方丈,快到大門去,大王來了!”
鐘媛翠聞言大喜,連忙對玄機大禮參拜,口中連頌佛號,連剛才在一旁腹誹的陳象都又驚又疑的看著玄機,心中暗想這大和尚莫不是當真有些鬼門道,自己今后還是小心為上,莫要得罪了滿天神佛,惹來什么禍事,趕緊低聲念佛不止。
玄機也是又驚又喜,趕緊站起身來,對鐘媛翠低聲笑道:“這也是女施主心誠之故,我佛待信徒寬厚,若有所求,無不允諾。”他也知道些許鐘媛翠此行來的目的,自然也想抓住機會,與這個未來可能成為呂方枕邊人的重要人物撘上線,那可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三人趕緊出得院來,往大門處趕去,剛走的不遠,便看見一行人向這邊走了過來,最前邊的那人身穿紫袍,頭戴黑色纀頭,正是呂方,三人趕緊斂衽行禮,口中道:“小人(貧僧)出迎來遲,還請大王恕罪!”
呂方走到近前,扶起玄機,朗聲笑道:“請起,請起,本王來的莽撞,方丈何罪之有。”又對陳象和鐘媛翠道:“本王這些日子事務繁忙,脫不得身,讓二位在這里久待了,請見諒!”
陳、鐘二人對視了一眼,齊聲答道:“不敢,大王百忙之中拔冗相見,已是愧不敢當!”
呂方點了點頭,對玄機道:“本王此次來是有要事與這兩位相商,方丈且先去安排一間清靜的院子。”
“貧僧的禪房倒也還過得去,若大王覺得可以,不如便去那里吧!”
呂方滿意的點了點頭,笑道:“那邊叨擾了!”
于是一行人便隨著玄機前行,穿過了兩重院落,便到了一間獨立的小院子,四周只有有數叢竹林,果然清凈的很,玄機領著院中僧人退下,只留下呂方帶來十余名侍衛看守,禪房之中只留下呂方、高奉天、以及鐘、陳四人。
四人坐下后,呂方點了點頭,身后的高奉天開門見山的說道:“主公經過商議之后,決定同意鐘鎮南的建議,共同抵抗淮南賊!”
鐘媛翠聞言大喜,這些日子一直壓著她的心事一下排解開來,不由得一個“好”字脫口而出,這時她才想起既然協議已成,眼前這人便是自己的夫婿,自己這番模樣實在是與禮儀不合,趕緊閉口,垂下頭去,兩頰已是緋紅。
一旁的陳象卻不是那么天真,呂方這么痛快的答應聯盟之事,必然還有后文,這才是真正的戲肉所在,不過這些東西讓天真的鐘媛翠知道反而不美,于是他對高奉天笑答道:“大王施以援手,共抗吳賊,鎮南軍上下感激不盡,只是既然兩家已經聯盟,那如何行事自然要連同聲氣,這等事宜頗為繁復,不如我等等會詳談為好!”
高奉天滿意的點了點頭,笑道:“陳掌書所言正和吾意。”原來呂方突然決定與鐘匡時達成聯盟是有原因的:徐溫在廣陵發動兵變,囚禁楊渥,剪除楊渥親信之后,通過在廣陵擔任江淮宣諭使的李儼,呂方很快就得知了詳情。經過軍議,鎮海軍上層認為在廣陵的這場兵變一定會影響到淮南軍在洪州前線的行動,這樣一來,等待時機的方略必須加以修改,于是呂方便做出了立刻與鐘匡時達成聯盟,然后以共同抵抗楊吳為名迅速出兵江西,力爭獲得最大利益的決定,正是這個原因,呂方才這么突然的出現在靈隱寺。
鐘媛翠退下之后,陳象與高奉天立刻放開了手腳,高奉天也不諱言,沉聲道:“我鎮海軍若要出援江西,鐘使君須得先將讓饒州出來,以為我軍的根本!”
陳象聞言猶疑了一下,低聲答道:“饒州出產豐富,士民殷富,又面臨大江,可否換其他地方呢?”
高奉天搖了搖頭,道:“其他地方麻煩的很,而且鎮海水師精銳,饒州背湖臨江,又與兩浙有水路相通,正是水師用武之地,我與吳賊相爭,若是水師得勝,則已斷其一臂了!”
原來呂方的地盤與洪州并不接壤,若要從兩浙出兵洪州除了長江以外,一共有三條道路:其一是從徽州祁門出發,沿著昌江而下,過新昌、浮梁而至饒州;其二是由徽州婺源出發,延婺水而向南,有折向西,經過樂平、德興而至饒州;其三則是由衢州玉平出發,經過橫峰、貴溪、余干而在折向西面前往洪州。由于饒州和洪州旁都有河流直通鄱陽湖,有水路相通,鎮海軍的援兵如果走前兩條路的話,不但距離要短得多,而且有水路相通,運送兵員補給方便,可以直接將水師的戰船延河流而下,與淮南軍的水師交戰,可以發揮鎮海軍的水軍優勢。于是高奉天便以保護己方出兵的后路為由,要求鐘匡時將饒州割讓給自己。但是陳象并不愿意,提出以其他州郡代替,高奉天表示不同意。其原因有二,如果選擇第三條進軍路線,不但距離要遠很多,更重要的是,太靠近撫州,容易引起江西的其他地方土豪勢力的警惕,從而樹敵太多,所以呂方堅持要以割讓饒州作為出兵聯盟的條件。
看到陳象還在猶豫,高奉天笑道:“想必陳掌書在這里還不知曉外邊的情形,我家的細作已經傳來消息,淮南軍剛剛在蓼洲大敗鎮南軍,生擒健將劉威,如今洪州已經被淮南軍包圍,內外斷絕,已經是危在旦夕了!”
高奉天的話就像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下子把陳象給擊倒了,他是在太清楚蓼洲對于洪州城防的重要性了。鎮南軍的水師平日里都在城東南兩面的東湖和南塘之中,而蓼洲便正好堵在贛江和這兩個水域的連接之處,淮南軍若是得了此地,只要以浮橋相連兩邊陸地,便可以將鎮南軍的水師堵在這個死地里,而且淮南步軍也可以往來于南塘之上,洪州城處于一個半島的有利地形也就不復存在,陷入腹背受敵的窘境。
陳象終于下了決心,抬頭答道:“也罷,不過此事干系重大,不如請貴軍先準備出兵事宜,割讓之事,待在下稟告我家相公之后才能定奪!”
高奉天與呂方對視了一眼,回頭笑道:“也好,不過還請陳掌書與饒州守臣溝通一番,莫要起了沖突,反倒讓吳賊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