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181刺殺

轉眼又過了十余天,已經是天佑十六年的元月底了。泡這天天氣不好,一大早天上便彤云密布,寒風大作,到了日昳時分天色已經昏暗的仿佛戌時了一般,不一會兒便下起夾雜著雪籽的小雨來。建鄴城坊間道路上行人稀少,便是偶爾有行人也是快步疾行,無暇他顧,臨街的店鋪掌柜的見到這般景象,也紛紛早早的打發伙計將門臉關了,回到里屋去烤火烤火飲酒去了。到了晚飯時分,天上下的已經不再是雪籽和小雨,而是連成片的鵝毛大雪,不過轉眼工夫,地上已經白了一片。

宮城西門,門前六名披甲持矛的殿前司精兵站的筆直,為了保暖,在鐵甲的外面又披了一條紅色的長襖,這長襖在領口和肩背還縫了一層鹿皮,以為防水之用,看上去分外威武,建鄴城中人往往稱其為“使臣”,以和其他吳軍士卒加以區別。這些使臣都是殿前司中的佼佼者,無不是身經百戰的熊虎之士,吳王呂方出征時,這些擔當宿衛的殿前司精兵就是吳王的中軍侍衛,承擔這攜帶御器械和最后突擊隊的職責,絕非后世那種只能擺樣子好看卻上不得陣的“御林軍”。不過在這大雪天氣里,宮城門前燈光所及數十步內都沒有人跡,這些訓練有素的使臣也不自覺地有些松懈了,不時輕輕的跺跺腳,好讓已經凍得發麻的手腳血脈活動開來,暖和一些。

一個二十四五,右頰上有一道傷疤的漢子看了看天色,向年級最大的那個老使臣問道:“都頭,換崗的時辰到了吧,怎的那些家伙還不出來,莫不是忘了不成?”

那老使臣冷哼了一聲,低聲道:“云家老二,你給我站直了,換崗的事自有校尉處置,這里可是宮城西門,往來的哪個看到了,都不是你當得起的。”

“這個天氣,這個時候,連鳥兒都知道躲在巢里避避風,還有誰來咱們這兒!怕甚,怕甚!“那云姓使臣嘴上雖然說的硬,但身形還是本能的站直了,顯然那都頭在這幾人中的威望甚著。

仿佛是為了印證老使臣的話語,宮城內傳來一陣人聲。幾名崗哨不禁面面相覷,這個時候,這個天氣還有誰要出宮?莫非有什么要緊事不成?

、正在這幾人思忖時,一陣說話聲從城樓上傳下來,幾名使臣都聽出了是掌管門禁的黃校尉,這守衛宮門的校尉位階雖然卑微,但崗位卻極為重要,是以都是特別挑選的耿介之士,是以這黃校尉平日里對什么人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什么人,這個時間要出宮,可有令牌符信!”

“這里便是,快些開門!”這個說話聲音頗為尖利,卻并非女聲,應該是要出宮的是宮內哪個太監。

“原來是您!請稍待,末將立刻開門!”黃校尉的聲音里少有的露出了一絲驚訝,很快城門就被打開了半邊。那六名使臣便看到一行人馬護送著一具乘輿從門內走了出來,幾個眼尖的還看到門縫內那黃校尉正對著這人馬的背影一絲不茍的躬身行禮,這可是極為少有的事情,平日里就是陳樞密、高尚書這等高官進出宮城,也沒見他這般。那幾個使臣不禁猜想起那乘輿中的那位大人物到底做的是誰了。

呂方斜倚在乘輿中,這乘輿制作的十分精致,厚厚的簾幕將風雪擋在了外間,里面柔軟的貂皮和暖爐形成了一個十分舒適的小世界。由四名健壯的漢子挑著前進,隨著挑夫前進的步伐,這乘輿有節奏的顫抖著,仿佛是一種特殊的催眠器,讓呂方陷入了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中。

突然,這乘輿突然停住了,呂方也從這種半夢半醒的昏睡狀態醒過來了,他坐直了身體,撩起百葉窗內的簾幕,低聲問道:“怎么回事?到哪里了?怎么停住了?”

乘輿外施樹德彎下了身子,貼著百葉窗答道:“稟告陛下,前面就是崇化坊了,路上倒了一棵樹,擋住了路,想必是被雪壓倒的吧!”

“嗯!”呂方點了點頭,沉聲道:“待會你給建鄴府尹發一封敕書,讓他明日募集些百姓,將城內道路的積雪清理一下!”

“喏!”施樹德應了一聲。乘輿內呂方重新躺下下去,耳邊傳來一陣人聲,顯然是隨行的護衛使臣正在挪開橫倒在路中間的樹。呂方微閉的雙目突然睜開,猛的坐起身來,一陣不祥之兆閃現在他的腦海中。下一瞬間他明白了是哪里不對。

“才不過下了兩三個時辰的雪,樹怎么就會被壓倒了,分明是有人故意砍倒了樹木,放倒在路中間的!”

呂方一把推開乘輿的側窗,大聲喊道:“小心,有人行刺!”

幾乎是同時,一旁的坊墻上傳來一陣排槍聲,密集的鉛彈將正在挪開倒樹的呂方護衛打倒了一地。呂方正好看到坊墻上噴射出得火光,強烈的火光烙在他還沒有完全適應強光的視網膜上,造成了一種類似于黑白照片曝光的感覺,讓呂方一時間淚流滿面。

“全部殺掉!一個活口都不留!”鐘延規第一個跳下坊墻,向那支隊伍沖去,在他的身后,是十幾名彪悍的死士,襲擊者的右臂上綁著一條白色絹布,作為區分敵我的印記。這些人沖到倒樹旁,就倒樹旁殘余的幾個還沒有倒下的人撲上去,無論是站著的還是躺下的,一律亂刀齊下,砍成肉泥方才罷休。

“快,快先把陛下送到崇化坊去!那里有坊墻,可以抵擋一陣!”施樹德大聲喊道,說話間,數名侍衛已經扶著從乘輿里鉆出來的呂方向不遠處的崇化坊沖去,正如施樹德所說的,作為高級監獄使用的崇化坊的坊墻比建鄴城中的其他坊市要高得多,有兩丈高,足以抵御外面的進攻,加上坊內還有些奴仆,臨時組織起來也可以抵擋一陣,現在已經有槍響了,只要堅持一會兒,建鄴城中的城防軍就會趕來。

鐘延規費力的把橫刀從一名護衛使臣的肋骨間拔了出來,這個使臣用雙手握緊了刀身,死者臨死前爆發出來的力量是如此的大,以至于鐘延規要割斷對方的手指才能夠將橫刀完好弄出啦。在他的身后,十幾名手下也正從受害者血淋淋的尸首上站起身來,渾身血跡的他們就仿佛從地獄爬出的惡魔一般。

“郎君,你看,那些家伙想跑!”一名刺客指著正向崇化坊們跑去的呂方一行人,大聲喊道。

“不對,他們是想進坊!截住他們!”鐘延規立刻做出了正確的判斷,他大吼一聲,便領著手下趕了上去,兩邊相距坊門的距離都差不多,但是鐘延規這邊都是身手輕捷的好手,另外一邊則多了呂方這個累贅,眼看就要追上來了。隨行護衛首領一咬牙,大喝一聲道:“吳王平日豢養汝等,便等今日了!”說罷便帶著四個手下回身死戰,只留下兩三個人扶著呂方向坊門沖去。

鐘延規本欲繞過這些斷后的護衛,繼續追擊呂方,免得生出變數來,但這些隨行護衛本就以一當十的壯士,又是起了拼死一搏的心,便是多出數倍的人手也未必能討的好去。鐘延規只得唿哨一聲,圍了上去,先殺了這五人再繼續追殺逃進坊內的呂方。

呂方一行人沖到坊門前,此時早已入夜,坊門緊閉,任憑隨行手下大聲喝罵,也無人來開坊門,眼見的不遠處刺客憑借數量上的優勢,已經漸漸將斷后的那五人擠成一團,再也堅持不了多久了。呂方簡直成了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正沒奈何間,最后一名隨行護衛突然看到不遠處坊墻上有個缺口,離地面只有一丈四五尺高,指著那個缺口大聲道:“陛下,快到那邊去,我倆搭個塔,你和施公公從我們身上爬上越過坊墻吧!”

呂方聞言一愣,道:“那你們兩個呢?“

為首的那個護衛急道:“顧不得這么多了,我倆本就是護衛陛下的,只要陛下逃生后,多看顧點我倆家人便是了!”說罷便推著呂方趕到缺口處,連托帶拽的將呂方和施樹德弄過墻去,那兩名護衛便持刀向已將那五名斷后者全部斬殺的刺客沖去。

坊墻內呂方和施樹德二人灰頭土臉,身上的華麗袍服也沾滿了雜草泥土,看上去就仿佛兩名被武侯捉拿的盜賊一般,哪里能夠看出是建鄴城中最尊貴的人物。這時墻外傳來的廝殺聲漸漸平息了,顯然刺客們已經將斷后的所有護衛全部殺死,很快這些刺客就會銜尾追來,他們兩人只有堅持到城防軍趕到后,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這時,呂方和施樹德的腦袋都轉的飛快。

施樹德低聲道:“陛下,快去北邊吧,沈夫人的住處便在那邊,她有一身好劍術,也能保護您一下!”

呂方搖了搖頭道:“不可,不能去麗娘那邊,這些刺客明顯是蓄謀已久,沖著我來的,自然知道麗娘在坊中的住處,會猜到我進坊就會往那邊去。麗娘的劍術多年未曾見過血了,哪里抵擋的住這些如狼似虎的刺客。”

“那?那我們該往哪里去?”施樹德問道。

“去南邊,他們往麗娘那邊去,我就去北面,起碼可以爭取點時間!”呂方一邊說話一邊站起身來向南邊走去,施樹德正想跟上去,呂方卻將其攔住,低聲道:“你不要跟過來,我們兩人在一起目標太大,不如分開走,你先去麗娘那里,讓她避一避,莫要被這些刺客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