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
第十七章參軍之謎
溫彥博對陪同自己的裴青松很感興趣,才二十歲,竟然擔任了楚王府記室參軍,要知道這是一個掌管機要的極為重要職務,不僅是處理機要文書,而且對一些重大事務也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沒有資歷的人是很難擔任這個職務,他的兄長溫大有四十余歲才擔任了李淵的記室參軍。
“裴參軍可是出身聞喜裴氏?”
馬車里,溫彥博終于忍不住問道,他思來想去,覺得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裴青松對這個溫彥博很是反感,一見面目光就對自己不停地上下打量,那種目光里充滿了驚訝和不信任,他當然知道這個溫彥博不是什么有斷袖之癖,而是他對自己擔任這個職務的驚訝。
其實裴青松遭遇這種質疑已不是一次兩次了,從他擔任這個職位開始,他一直便處于不斷的質疑之中,朝官們在背后議論紛紛,說他資歷不夠,年紀太輕,尤其是王緒,對他的不滿極為明顯,每次見到他,都要拉高語氣教訓一番。
王緒是希望他的族弟王績來接任這個記室參軍之職,但最后的結果是他裴青松擔任了這個職務,而王績做了西河郡司馬,這就使王緒一直耿耿于懷,現在這個從幽州來的溫彥博也開始質疑自己了,令裴青松忍無可忍,但最終裴青松還是忍下來了,總管關照過他,要對這個溫彥博禮儀有加。
“我確實是出身聞喜裴氏。”
裴青松不冷不熱回答道,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同時也是今年秋試科舉第三名。”
溫彥博笑了,他也是科舉出身,大業九年,他通過了楊廣的考試,成為名滿天下的文士,他能理解科舉的意義,眼前這個年輕人能考第三名很不錯,但這并不能成為他出任記室參軍的理由。
“裴參軍出身名門,又出任機要職務,前途無量啊!”
盡管裴青松極力否認但溫彥博已經大致明白了,裴青松出任記室參軍,還是楊元慶給裴家的紅利,當然不是籠絡那么簡單,這里應該有很復雜的權力分配,裴矩年紀已經很老了,他時刻想到的,是他身后的裴家利益而裴家的下一輩并沒有杰出的人物裴世清雖然不錯但不足以成為相國,裴矩心中的焦慮可想而知,楊元慶必須給他一顆定心丸,要讓裴矩明白,他會繼續重用裴家。
所以才會有裴青松以如此年輕的資歷,出任記室參軍這樣重要的職務,裴青松本人或許不會明白,但楊元慶和裴矩都應心照不宣。
裴青松沉默了他沒有回答溫彥博的恭維,其實他也曾經問過家主,總管是不是因為他是裴氏子弟才任命他為掌管機要的記室參軍,家主笑而不答,朝中其他大臣的質疑,他可以視為一種嫉妒,而溫彥博是外人,他也有同樣的疑惑,這讓裴青松自己的信心也有點動搖了,難道自己出任這個職務,真的是因為他是裴家子弟的緣故?
溫彥博笑了笑,據說楊元慶還不到三十歲,竟然就有如此高明的政治手腕,掌握輕重緩急,牢牢控制住裴家,令他刮目相看,此時,他很想看一看這個被稱為的人物。
紫微閣尚書令官房,溫彥博第一次見到了楊元慶,和他想象中的略略不一樣,雖然高大魁梧的外形沒有錯,臉上的陽剛和銳利的目光顯示出他武將的出身,不過他眼中透出的一種難以言述的睿智和沉靜,讓溫彥博感到了上位者那種獨有的自信。
在羅藝眼中卻看不到這種睿智和沉靜,更多是一種商人的狡黠,這種第一目光的比較便讓便讓溫彥博深深嘆息,自己走錯了一步。
“溫司馬請隨意坐!”
楊元慶請他坐下,又命侍衛倒了兩杯茶,微微笑問:“溫司馬一路過來,我們的官員有沒有接待不周?”
“一路過來很好,上谷郡李太守是少見的能吏,所見所聞令我感受良多。”
楊元慶臉上露出一種難以似笑非笑的神情,沉吟一下,他說道:“你相信嗎?李太守在大業九年曾經被御史彈劾過,那時他是濟陰郡太守,彈劾他任意將一些大戶指認為亂匪,抄家攫財,不少錢財都中飽私囊。”
溫彥博愕然,半晌,他緩緩道:“當時這種情況好像很普遍。”
“確實很普遍,因為圣上當時下發一道旨意,嚴查勾結亂匪的大戶,這便給各地官府以不受控制的權力,李奐之在我任命之初承認了他當時所為,他還承認自己曾把被本該銷毀的霉腐之米私自扣留,拿出去低價變賣獲利,這些是我不知道的,他也坦率承認了。”
溫彥博沉默不語,他知道楊元慶說這些必然是有緣故,楊元慶短促一笑,又道:“我之所以最后還是決定用他為上谷郡守,是因為他在濟陰郡賑濟災民做得很好,而且他能坦率承認自己過去的坐貪,在前幾年那種天下大亂的時局下,沒有誰能有一塵不染的清白,包括我的師父張須陀,那么自律崇高的人,他也曾有過濫殺無辜,所以我相信李奐之能把上谷郡治理好,事實上,他沒有讓我失望。”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淮北之枳到淮南則為橘,是水土不同。”
楊元慶目光深深注視著他,不急不緩道:“溫司馬昨晚住在歸隋館,你可知,歸隋館有不少官員都住了一個月,因為我派去調查他們的人還沒有回來,并不是所有前來投奔的隋官我們都會用,有過失其實沒有什么關系,關鍵是要坦誠,能和過去割裂,要有作為,我寧愿要有污點的能吏,也不要碌碌無為的庸官,在我們這里,只要有干才有能力,那怕他曾是奴隸出身,他一樣可以做到相國。”
溫彥博心中已經明白楊元慶給自己說這么多的意思,雖然他沒有說出一句讓自己留下來的話,但他的態度,他的誠意,分明就是告訴自己,希望自己能夠留在河東為官。
溫彥博心中嘆息一聲,其實他何嘗不動心呢?從他一路的所見所聞,從李奐之的胸懷抱負的感嘆,從徐文遠的銳利透徹的分析,從此時楊元慶的敦敦勸導,溫彥博都深深感到,河東才是他施展才華的地方,才是他人生的歸宿。
半晌,清澈的目光注視著楊元慶,他無比誠懇地說道:“我明白殿下的誠意,我心中也深受感動,但我現在什么都不能答應,我肩負使命,假如有一天,我可以重新選擇自己的仕途,那么我一定會選擇太原,一定會!”
楊元慶也笑了起來“我很期待溫先生的選擇!”
溫彥博離去了,整整一天,裴青松都在一種沉默中忙碌,黃昏時分,遠方傳來的悠揚的的鐘聲,這是結束一天朝務的信號,滿朝文武除了一些高官需要晚一點離去之外,中低層官員都紛紛收拾文書,準備離開晉陽宮了。
蕭琎走上前拍了拍裴青松的肩膀“一起去喝杯酒吧!”
他看出裴青松今天的情緒有點低落,他對裴青松的印象很好,聰明能干,而且雖出身裴氏,卻很低調,很謙虛,不懂都會主動請教自己,今天他去接了一趟溫彥博,情緒就開始低落了,這是什么緣故?
裴青松默默點了點頭,他也想痛快地喝上幾杯酒,讓自己一醉忘記煩惱。
此時,楊元慶還在和裴矩及崔君素商量著出使突厥的細節安排,他們的議事起碼要到晚上才會結束。
兩人收拾了文書,便離開了晉陽宮,蕭琎輕車熟路,帶著裴青松來到了一處比較偏僻的小巷,巷口有一家不大的酒肆,這是蕭琎常來之處,裴青松卻是第一次來。
“來這里不用擔心遇到別的同僚,可以放心說話,而且酒菜的口味都比較清淡,我很喜歡。”
蕭琎一挑簾子,帶著裴青松走進酒肆,掌柜見到他,立刻滿臉笑容迎了上來“蕭參軍,今天這么早?”
蕭琎呵呵一笑“帶個兄弟來喝酒,還是老規矩,雙人份!”
“知道了,蕭參軍請!”
他們走進一布置清雅的小間,地上鋪著席子,可容三四個人喝酒,墻角點著火盆,炭火燃燒正旺,使房間里溫暖如春。
“坐吧!隨意一點,咱們是來喝酒輕松,不用太緊張!”
蕭琎脫下外裳掛在鉤子上,裴青松也脫了外衣,這時,門推開了,走進來兩名年輕的陪酒女子,雖然長得不是很美貌,但也是清秀可人,手中端著酒壺,一女連忙放下酒壺,上前替裴青松脫外衣,柔聲笑道:“今晚讓我來伺候公子。”
裴青松的臉騰地紅了起來,向后退了一步,不肯讓女子碰自己,女子一下子愣住了,她還從來遇到過這樣的客人,連脫外衣就不行嗎?那呆會兒喝酒時,摟摟抱抱更不可能了。
蕭琎見裴青松很拘謹,他心念一轉,立刻明白過來了,便笑道:“今天不陪酒,你們去拿琵琶唱曲吧!”
“是!”
兩女轉身出去了,裴青松紅著臉尷尬道:“家族規矩嚴厲,請蕭兄見諒!”
蕭琎呵呵一笑“是我忘記了,應該是我抱歉,就讓她們唱個曲,我們自己喝酒。”
兩人坐下,這時,兩名女子抱著琵琶回來,坐在他們對面,輕攏琵琶,開啟朱唇,委婉地唱了起來。
‘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