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
浚儀縣,這是離西魏都城陳留縣最近的一個縣,也就是后世的開封,這也是一座大縣,周長二十里,城池高大寬闊,人口密集。
但縣城駐軍卻不多,只有千余人,西魏的軍隊主要都駐扎在陳留縣一帶,浚儀縣雖大,卻不是防御重點,而且一旦發現敵情,從陳留縣趕過來非常便捷。
浚儀縣的商業十分繁盛,往來商人不斷,使這座縣城內充斥著天南地北各種口音。
在縣城北面有一座小寺廟,叫做普照寺,寺廟雖小,但它有一座全縣最高的佛塔樓,只是塔樓年久失修,已經搖搖欲塌。
這天上午,一只蒼鷹從遠方盤旋而至,收翅落在塔頂,一名守候在這里的鷹奴立刻上前,從鷹腿上取下一管信,向縣城內奔去。
不多時,幾名騎士策馬出了縣城,向陳留縣疾奔而去。
此時溫大雅并沒有離開陳留縣,而是留下來督促李密執行盟約,唐朝和西魏已經簽署了同盟協議,但唐朝要的并不是這個,而是李密幾時出兵洛陽。
偏偏這個重要的問題,李密卻含糊其詞,雖然答應了,但幾時出兵,出多少兵都沒有明確,這讓溫大雅心中著實有些焦急,這件事若辦不好,他很難回京交代。
房間里,溫大雅不安地來回踱步,他在等朝廷或者秦王的消息,只有朝廷正式出兵的消息傳來,他才能去催促李密出兵。
溫大雅心中的不安還來源于李密的態度,當然,李密本人的態度從來都是模棱兩可。沒有改變過,而邴元真的態度卻能說明問題,從剛開始積極熱衷地替他們奔跑,到現在居然對他避而不見。
這就讓溫大雅心中感到了一絲不安,邴元真是一面鏡子。從他那里能看出李密的態度微妙變化,這里面一定發生了什么事,這種不安使溫大雅這些天一直身處煎熬之中。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奔跑的腳步聲,一名飛奔進來稟報:“使君。浚儀縣有緊急情報送來!”
浚儀縣是唐風在中原的一個重要據點,那邊可以放鷹,避開了陳留縣的監視,溫大雅精神一振,連忙道:“信在哪里?”
片刻,一名騎士快步走進,將一卷情報呈上。“使君,這是一個時辰前得到的情報,從上洛郡發來!”
溫大雅將情報在桌案上攤開,竟然是秦王的親筆手令,只有一句話:‘唐軍已出發。督促李密盡快出兵!’
溫大雅咬了一下嘴唇,立刻站起身道:“準備馬車,我要去見魏王!”
這幾天,李密的態度確實發生了微妙變化,就在三天前,邴元真的家奴揭發。有人向邴元真行賄了幾千兩黃金,這令李密大為震怒,立刻追問邴元真。
盡管邴元真矢口否認此事。但家奴意外被殺,卻使李密相信了邴元真受賄,因為此人一直便是極貪賄賂,如果說他沒有受賄,那才是奇怪之事。
而且李密很快猜到,居然行賄三千兩黃金。這種大手筆只能是某個勢力所為,會是誰。是隋還是唐?
從行賄時間和邴元真的表現,不難猜出,這三千兩黃金,只能是唐朝所賄,所以邴元真才極力勸自己結盟。
不過李密也并沒有處罰邴元真,邴元真在西魏勢力很深,在沒有確鑿證據情況下,輕易處罰他會引起西魏分裂,李密投鼠忌器,他便把這件事壓在心中,但他對邴元真已經不是很信任了。
也正是這個緣故,邴元真對溫大雅避而不見,李密對唐魏之間的同盟也變得不那么熱切了。
地圖前,李密凝視著江都,他已經漸漸接受了房玄藻的建議,轉戰東南,遷都江都,在東南建立自己的勢力。
這讓他想到了魏蜀吳三國鼎立,趁隋唐爭奪中原的機會,他則埋頭在東南發展,一旦隋唐在中原打得兩敗俱傷,無力東顧,那三國鼎立之勢便形成了。
雖然李密已決定把實力轉到東南,但要他完全放棄中原,他也心有不甘,這更多是一種感情的牽念。
從瓦崗時代開始,他們便是以中原為活動之地,而且他的軍隊大多都是中原人,讓他的軍隊放棄中原遷移去東南,這也會遭到將士們巨大的抵制。
李密心中十分為難,他不知該怎么破局?使他的手下痛快地答應南遷。
就在這時,侍衛在門口稟報:“啟稟王爺,唐朝特使緊急求見!”
李密眉頭微微一皺,他當然知道溫大雅還在陳留,也很清楚溫大雅這時候來找他做什么?一定是唐軍出兵,他來催促自己出兵相助。
雖然李密極不情愿出兵為唐朝賣命,但唐朝的物資現在還沒有運到,他也不能完全拒絕,還是得繼續敷衍。
“請他進來!”
片刻,溫大雅是侍衛的引領下匆匆走了進來,進門便深施一禮,“下官參見魏王殿下!”
“溫使君不必多禮,請坐吧!”
兩人分賓主落座,李密關切地問:“這幾天,溫使君在陳留過得如何,館驛可有照顧不周?”
“多謝殿下關心,館驛照顧得很好。”
“這些天我公務繁忙,也沒有時間顧及使君,怠慢使君了。”
“哪里!哪里!殿下的厚待,下官感激不盡。”
兩人寒暄幾句,溫大雅便將話題轉到了正事上,他欠身道:“我剛接到朝廷快信,我朝秦王殿下已率十萬大軍出兵洛陽,按照我們雙方約定,魏軍也應派兵援助,不知殿下準備幾時派兵?準備派多少軍隊,下官需要向朝廷稟報,不殿下能否告之下官?”
溫大雅雖然有點難以開口,但事關大局。他還是很坦率地說了出來,沒有一點含糊。
李密沒有說話,半晌,他笑了笑,“既然雙方有盟約。我肯定會按照盟約的要求來做,我李密也是有信義之人,請溫使君不用擔心。”
“那魏王準備幾時派兵?派多少軍隊?”溫大雅依舊不舍地追問。
李密的臉色略略一沉,心中不悅,哪有像這樣逼問自己的。就算是李淵也不能,但李密還是壓制住了心中的不快,淡淡道:“我剛剛已經說了,我會依照盟約來安排,難道溫使君沒聽懂嗎?”
話已經說到這一步,溫大雅便問不下去了,也不能再問。李密還是用這種含糊其辭來應對他,令他心中頗為沮喪,他只得站起身,無可奈何道:“好吧!希望殿下能夠盡快出兵,雙方共擊隋鄭。”
溫大雅告辭走了。李密坐在書房內閉目不語,不多時,有侍衛稟報,“房相國來了!”
李密連忙吩咐,“速請他進來。”
很快,房玄藻快步走進了李密官房。“王爺找我嗎?”
李密此時對房玄藻非常信任,尤其房玄藻勸他取東南,讓他看到了一線光明。相反,邴元真為了貪賄而出賣自己,更讓他看清楚了孰為忠,孰為奸。
李密微微笑道:“剛才溫大雅又來找我了。”
“卑職在門口遇到他了,他可是來催促王爺出兵?”
“正是!”
李密嘆了口氣,“他催得很急。讓我很難辦啊!”
房玄藻沉吟片刻問:“殿下能確定嗎?不想放棄中原。”
李密點點頭,“我顧慮太多。至少在短期內,我不想放棄中原。”
“如果殿下暫時不想放棄中原,那和唐朝的盟約就不能輕易違背,不過可以變通。”
李密就是想知道用什么變通的辦法來對付唐朝,他心中大喜,連忙問:“什么變通的辦法,請相國教我!”
房玄藻意味深長地笑道:“殿下可以出兵,三萬或者五萬,但不用去攻打洛陽,而是去東郡,黃河北岸不是有一支隋軍嗎?殿下就去對付那一支隋軍,這不就是替唐軍分解壓力嗎?”
李密捋須笑了起來,他也想到了這個辦法,但他怕弄巧成拙,他出兵不多,軍隊無心戀戰,軍隊反而被隋軍殲滅了。
他把這個擔憂告訴了房玄藻,房玄藻搖搖頭道:“卑職今天其實也是為這件事而來,卑職一直在思考此事,我聽說殿下和楊元慶從前關系不錯,甚至連殿下進瓦崗寨也和楊元慶有關,可有此事?”
李密點了點頭,“確有此事,其實我和楊元慶父親楊玄感的關系更好,和他祖父楊素也有深交。”
“那卑職就不明白了,既然如此,殿下為何不和隋朝結盟?”
李密一怔,這個問題有點突然,讓他一時難以回答,他沉思片刻道:“或許是因為張須陀之事吧!他恨我入骨。”
房玄藻笑了起來,“卑職覺得殿下有點鉆牛角尖了,楊元慶若真是那樣眥睚必報的人,他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嗎?他說要殺殿下為師報仇,我倒覺得他其實只是在做個姿態,給秦瓊、羅士信他們看,或者是在提醒隋軍,張須陀是他師傅,這對他獲得隋軍支持有利,如果他真是一心報仇,那么在河內郡時,他為什么不殺送上門去的邴元真?”
一句話提醒了李密,確實如此,邴元真還反復告誡自己要注意楊元慶復仇,如果真是這樣,那么當初他出使去河內郡,楊元慶怎么不殺他?很明顯,邴元真是為了三千兩黃金才這樣說。
難道楊元慶真的只是做做樣子?
房玄藻又勸道:“殿下,明和李淵結盟,暗和楊元慶交好,游刃于兩大勢力之間,同時向東南擴張,這才是當年孫吳之策。”
李密緩緩點頭,這句話說得在情在理,說到他的心坎上了,不過,事關重大,他還須再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