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唐軍剛剛撤離洛陽,楊元慶率領五萬大軍便殺到了洛陽城下。
洛陽城北數里外,隋軍在谷水南岸扎下了臨時大營,營門外,三千騎兵隊列整齊,儀仗威武,楊元慶金盔鐵甲,手握戰刀,目光冷厲地注視著數里外的徽安門。
這時洛陽北城門大開,鼓樂喧天,一隊隊鼓樂手和儀仗隊魚貫而出,王世充世子王應玄帶領數十名武大臣從城內出來,卻沒有看見王世充的影子。
王應玄原是鄭朝太子,在王世充去除帝號后,他變成了世子,不過這并不影響他在洛陽的權力,他依然掌握著朝政。
王應玄在士兵引領下,一直走到楊元面前,雙膝跪下,后面數十名大臣也跟著跪了下來,王應玄含淚道:“殿下救我們于危亡,此大恩大德,我們銘記于心,當以忠心來回報殿下之恩。”
說到這里,他又將一只裝滿了洛陽泥土的金瓶高高舉起,朗聲道:“這是洛陽之土,特將此土獻給大隋楚王殿下,以示鄭王對大隋的忠誠。”
楊元慶的目光變得和藹起來,他翻身下馬接過金瓶,交給親兵,將王應玄扶起,微微笑道:“我能體會鄭王的忠義,不知鄭王殿下為何不見?”
王應玄嘆了口氣,“家父指揮守軍抗擊唐軍,已經五天五夜未合眼,唐軍撤走,他便病倒了,家父病體難支,不能親自出迎,讓我轉達他對楚王殿下的深深歉意。”
楊元慶當然知道王世充只是找個借口不見自己,他也能理解王世充的心情,從皇帝降格為王,這種恥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王世充不愧是梟雄之輩,竟然能坦然接受。
不過這樣也好,他和王世充見面也會尷尬,不見對雙方都有好處,楊元慶便點點頭。“也請代我問候鄭王殿下,我希望他身體早日康復,去太原覲見皇帝陛下!”
“我一定向家父轉告殿下的問候,另外,唐軍西撤,不知殿下可需要我們出兵相助?”
這才是王應玄最關心的問題,他們還能不能保住自己的軍權,如果楊元慶要他們協助。那極可能就是要奪取他們的軍權。
如果不要。那就是他們還能保持,現在楊元慶為刀俎,他們為魚肉。他們已經身不由己,事關能否生存,此時王應玄的心都懸了起來。
楊元慶明白他的擔憂。淡淡一笑,“你們兵力不多,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就留下守城吧!”
王應玄大喜,這就是楊元慶準他們繼續擁兵了,他深深施一禮,“多謝殿下之恩,我們一定堅守洛陽,絕不讓李唐東進一步。”
回到大營。謝思禮有些遺憾地嘆息道:“殿下今天為何不趁機奪取洛陽,反而讓王世充繼續領兵,王世充是梟雄之輩,野心勃勃,他安肯真的效忠于大隋?”
楊元慶笑了笑,“我怎會不知道?王世充只有洛陽、弘農兩郡,他勢力能發展到哪里去?留下他。他永遠是唐朝門前的一顆釘子,繞都繞不過,王世充此人奸詐狡猾,他比誰都明白生存之道,若離開我。他立刻會被唐朝像臭蟲一樣捏死。”
“可是他今天居然托辭不來見殿下,也太無禮了。”謝思禮心還是有一點耿耿于懷。
楊元慶負手一笑。“他畢竟是梟雄之輩,能有勇氣去除帝號已是不易,做人要存三分素心,也不能太過分逼他,我就當給他留一點面子。”
王世充已經從皇宮里搬出來,住在鄭王府內,也就是原齊王楊暕的巨宅,王世充此人雖然陰險狡詐,不過他確實也有過人之處,至少他能言出必行。
他雖然是被迫答應去除帝號,但既然答應了,他就會做得很徹底,毫不含糊,不僅燒掉了所有違禁之物,還封閉宮門,搬回鄭王府,甚至他寵愛的幾個宮女也沒有帶回來。
房間里,王世充半靠軟榻上,聽世子王應玄匯報去見楊元慶的經過,他確實因為守城太疲憊,有點感恙病倒了,但也遠沒有到不能去見楊元慶的程度,只是他面子上放不下。
他曾是皇帝,現在變成鄭王,他該怎么去見楊元慶,讓他像臣子一樣恭敬,或者對楊元慶奴顏婢膝,他做不到,托病不見便是最好的辦法。
“父親,孩兒覺得楊元慶此人倒也寬容,并不是傳言的那樣咄咄逼人。”王應玄對楊元慶的印象很好,使他對前途又有了一點信心。
“寬容?”
王世充冷笑一聲,“那是你不了解他,被他的假象所騙,當年在江都,他是怎么對付張云易,我比誰都清楚,手段之毒辣連我都自愧不如,我現在已經成了他的看門狗,看門狗自然不能拔掉牙齒,等有一天他不需要我了,他就會毫不猶豫把我宰掉,給我隨便安個造反的罪名,就像當初他對付張瑾一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王應玄沉默了,半晌道:“照父親這樣說,我們遲早會死在他手上,是這樣嗎?”
“那倒不一定!”
王世充陰陰一笑,“真到局勢不妙之時,我們王家可以去海外建國,比如琉球,比如林邑,現在關鍵是我們要培養一批絕對忠于我們的死士,人數不一定多,兩三千人足矣,這就是我們以后要做的事情。”
在洛陽以南距城池約十五里處有一座村子,叫做洛南村,這座村子被山勢所圍,不太被人發現,也沒有遭遇兵亂,一直比較寧靜,這座村莊也被當地人稱為鄭家村。
幾年前,因李密率瓦崗軍占領滎陽,滎陽鄭氏舉族遷往洛陽,一部分住在城內,另一部分便住在這座洛南村。
但隨著唐朝建立,太子妃為鄭氏之女的緣故,家主鄭元鑄被封為唐朝太常卿,這使鄭氏家族漸漸偏向長安。
尤其這兩年洛陽連年天災,大量民眾逃亡,鄭家大部分族人都逃去長安。連王世充的御史大夫鄭颋也棄官去了長安,只有洛南村還留有十幾戶鄭氏族人。
下午,千余隋軍忽然封鎖了這座村莊,楊元慶在數百親兵的護衛下,來到其一座大宅前。
大宅門口,十幾名鄭家子弟已經等候多時,這些都是比較偏房的鄭氏子弟,地位較低。在楊元慶的威壓面前。他們顯得戰戰兢兢,雙腿發抖。
其一名年長者上前深深施一禮,“小民鄭環。參見楚王殿下!”
楊元慶當然不是來找這些偏房鄭氏子弟,他冷冷道:“我來找鄭弘之妻楊氏,請她出來。”
早就幾名鄭氏子弟奔進宅去。片刻,一名年輕少婦被鄭氏子弟請了出來,她手牽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娘,年輕少婦看見楊元慶,一下子驚呆了,忽然,她淚水涌了出來,用手捂住嘴扭過頭去低聲哭泣,她便是楊元慶之妹楊嬌娘。
楊嬌娘是鄭夫人幼女。但她并沒有繼承母親的刻薄狠毒,相反,她與人為善,楊府上下都很喜歡她,包括楊元慶也很喜歡這個同父異母的幼妹。
但由于楊元慶和鄭氏關系惡劣,楊嬌娘也不敢和這個兄長多接觸,他們之間的兄妹之情也就淡了下來。楊元慶離開楊府后,兩人便再也沒有見過面。
大業年,因為楊玄感造反,鄭氏怕女兒被牽連,便匆匆把她嫁給了侄子鄭弘。楊嬌娘對母親強行安排的這門婚姻極為不滿,和母親的關系也因此鬧翻。
楊嬌娘的丈夫雖是鄭家嫡子。卻是一個病簍子,前年不幸病逝,她膝下只有一女,便帶著女兒在鄭家守寡,
這兩年鄭家大部分族人都逃去長安,但她卻不肯去,她不想再見到自己母親,帶著女兒在洛南村耕種幾畝薄田度日,日子過得十分艱苦。
此時,楊嬌娘做夢也想不到已經十幾年未見的兄長楊元慶居然來找自己了,她心悲苦萬分,幾年的委屈一下子從心涌了出來,跪在地上抱著女兒哀哀痛哭起來。
楊元慶走到她面前,在她面前蹲了下來,他心也有些傷感,雖然他曾經無比憎恨鄭氏,但這是他的妹妹,和他流著同樣的血液。
楊元慶見她頭上的釵子竟然是木釵,衣裙陳舊,他心更是酸楚,低聲道:“跟我去太原,有兄長在,我不會再讓你吃苦。”
楊嬌娘拉住兄長的手,失聲痛哭起來。
“娘,他是誰?”小姑娘膽膽怯怯問道。
楊嬌娘擦去眼淚水,臉上強露出一絲笑容道:“他是你舅舅,小梅,快給舅舅磕頭!”
小姑娘很懂事,立刻跪下,給楊元慶磕了一個頭,奶聲奶氣道:“小梅給舅舅請安!”
楊元慶把她抱在懷,又將妹妹嬌娘扶起,對小娘姑笑道:“我帶去一個很好玩的地方,有很多哥哥姊姊陪你玩,要不要去?”
小姑娘歡喜得直拍巴掌,“小梅要去!”
這時,楊元慶冷冷瞥了一眼旁邊一群戰戰兢兢的鄭家子弟,問妹妹,“嬌娘,他們有欺辱你嗎?”
楊嬌娘嘆了口氣,“冷嘲熱諷當然少不了,不過他們害怕母親找他們麻煩,還不敢做得過份,只是不聞不問。”
楊元慶重重哼了一聲,“這是你們的幸運,倘若你們曾有半點欺辱嬌娘,我會把你們鄭家斬盡殺絕!”
一群鄭家子弟嚇得面如土色,雙股戰栗,誰也不敢說一句話,楊元慶命兩名女兵把妹妹扶上馬車,立刻令道:“去北邙山!”
大隊人馬調轉馬頭,向洛陽以北的邙山疾奔而去。
北邙山去墓區的道路已經封鎖,數千隋軍將墓區戒備森嚴,在楊素的墓前,楊元慶帶著楊巍和妹妹嬌娘,恭恭敬敬地向祖父之墓磕了三個頭。
楊元慶將三炷香插進香爐之,沉聲道:“孫兒元慶告慰祖父在天之靈,元慶沒有辜負祖父的期望,祖父平生夙愿,將在孫兒手實現,愿祖父含笑泉,瞑目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