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爹就問馮長順。
馮長順見他很想去的樣子,就說道:“咱們也不懂,都聽元兒安排吧。”
黃老爹十分滿意,就讓黃元安排。
昝虛極便笑對黃元說:“賢弟,黃爺爺他們難得來府城,今日便讓為兄做東可好?也算是盡地主之誼。再說,你不日將要返鄉,兄也該為你踐行。”
黃元卻一口推辭。
他道:“踐行改日吧。昝兄別怪小弟不賞臉,只是家祖父他們生在山野,隨意慣了的,與昝兄和昝姑娘一桌吃飯,怕是不會自在。若是失禮唐突,多有不便。還請昝兄自便,勿要客氣。小弟這里代家祖父和外公謝過了!”
說完躬身一揖。
杜鵑的話警醒了他,因此他也坦蕩蕩直言拒絕。
昝水煙本來聽了杜鵑的話就難受,再聽了黃元的話,更是滿心酸楚,看著他的眼神心碎神傷。
他這是在點醒她?
黃元雖然與昝虛極對視說話,卻分明感覺到她哀怨的目光射來,如被火燒炭炙,不敢側目回首。
杜鵑歉意地對昝水煙笑道:“昝姑娘,昝少爺,真是抱歉的很。我爺爺他們活了幾十年,還是頭一回來府城,見人難免拘謹。二位出身大家,想必不會笑他們小家子氣。”
昝水煙忙道:“黃姑娘說哪里話,水煙怎會如此淺薄!”
昝虛極也笑道:“黃姑娘的話在下省得:黃爺爺他們可以‘質勝文’,我等卻不能‘文勝質’,否則難為君子!”
說著,幾人都笑了,沖淡了些尷尬。
黃鸝心下卻惋惜不已。
平日精明伶俐的她完全不明白眼前情勢,只想著:昝姐姐那么好,又是巡撫的女兒,為什么不多跟昝家走動呢?多個有權勢的朋友,對哥哥也有好處不是。
可是哥哥姐姐都決定的事。其中定有她不知道的緣故,她便很有眼色地沒插話。
“既如此,水煙與兄就先行一步了。”
閑話幾句,昝水煙便主動提出告辭。
她沖著黃元和杜鵑斂衽一禮。并飛快地掃了黃元一眼。
二目相撞,黃元心中一突,急忙垂眸。
昝水煙盈盈一笑,又和堂兄去向黃老爹等人恭敬道別。
然后,黃元和杜鵑送兩人出亭。
看著佳人在花徑上飄然遠去,黃元微微松了口氣。
正在這時,昝水煙卻回頭相望,眼底意味莫名。
黃元心中不忍,歉意地對她微笑,卻聽杜鵑在旁道:“可是舍不得?要不我去叫他們回來。咱們一塊去吃飯?”
黃元嚇一跳,忙轉頭拉了她,道:“瞎說什么!咱們也收拾收拾走吧。你身上還有多少銀子?我帶的都用完了。臨江樓飯菜可不便宜。”
他怕待會出現會不起賬的尷尬局面,所以事先問好。
杜鵑忽起頑皮之心,驚叫道:“哎呀。我身上就剩五錢銀子了。我本來就沒帶多少。我怕多花錢,所以干脆不帶。少帶些,花完了就沒指望了,也就算了;要是帶多了,就容易忍不住,看見什么都想買。”
黃元聽得瞠目結舌,都不知如何說才好。
他將目光投向任三禾。賠笑道:“小姨父可帶了?若有,先借些銀兩給外甥,等回去了就還給小姨父。”
任三禾一本正經地搖頭,道:“沒有!有我也不借。”
黃元更張大嘴巴,覺得這不似他為人。
任三禾抱胸,好整以暇道:“這事就該你來操心。怎么就沒主意了?”說著。目光下移,盯著他腰間掛的玉佩,“這不是還有塊玉佩嗎?黃家人都穿粗衣,就你錦衣華服,還帶玉佩。不大合適吧?不知道的,不當你是黃家兒子,還當你是他們主子呢。”
杜鵑、黃鸝、黃小寶聽了都笑倒。
黃元也樂了,豪氣地一揮手,大笑道:“小姨父說得對!昔李白詩言,‘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況今一玉佩乎!今日外甥就拿它去換一頓吃食孝敬親長,與兄弟姐妹同享此天倫之樂!‘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銀子嘛,有的是!!!”
任三禾擊掌道:“好!有氣魄!”
黃老爹見任三禾要孫子用玉佩換吃的,不滿地對馮長順抱怨,說他不通人情世故,不體諒姐夫家艱難。然黃元一番話出,又是詩又是之乎者也,他便不敢吭聲了。
馮長順笑勸道:“咱們老了,又沒見識,都聽元兒的。”
黃老爹見孫子那高興的模樣,料有打算,便不再多嘴。
黃小寶和杜鵑兄妹幾個更是興致勃勃,有種任意妄為、恣意行事的暢快和瀟灑,笑鬧著呼爹喚娘,要去大吃一頓,連最愛算計的黃鸝也沒說掃興的話。
于是杜鵑和黃鸝扶著馮氏,黃元和黃小寶攙著爺爺外公,各自上車,大家簇擁著,離了涼亭,前往臨江樓。
到得地方,黃元一抖衣襟下擺,氣勢十足地率領大伙兒上了二樓,要了間雅室,還是面朝江的。
等坐下,他先對杜鵑幾個道:“既這樣,待會兒你們都要聽我的。我說話的時候,你們別搗亂,又或討價還價。尤其是小妹!真要那樣,不如咱們先去找地方賣玉佩,再拿銀子來吃飯。”
黃小寶首先道:“咱們一切都聽你安排。”
杜鵑笑道:“咱們今日就放縱一回!”
黃鸝也道:“我也不搗亂。可是哥哥,這玉佩可是玉做的,只吃一頓是不是太虧了點?”
黃小寶和杜鵑忍不住笑趴了。
黃元咳嗽一聲,正容道:“這你放心,瞧為兄的!”
于是他將小二叫了進來,用手指敲著桌面道:“今日在下身無分文……”
一語未完,小二便瞪大眼睛,錯愕地看著他。
很快,他賠笑道:“黃公子可是要記賬?”
他居然認識黃元。
他正滿臉堆笑地等他點菜呢,誰知開口就說沒銀子。
沒銀子你來臨江樓干嘛?
杜鵑幾個見黃元沒銀子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都趴在桌上悶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任三禾也笑吟吟地旁觀,看他要怎樣說。
黃元不緊不慢地解下腰間的玉佩,放在桌上,對小二道:“把這玉佩拿給你們掌柜的瞧去。再替我問一聲:可否用這玉佩抵今日飯菜酒錢?”
小二見他不似開玩笑,且打量黃家諸人,都是莊戶人模樣,心想黃公子怕是真窮了。唉,可憐!
他便請黃元稍候,自拿了玉佩出去了。
等他一走,杜鵑便笑道:“這下子,你用玉佩當飯錢的名聲怕是要傳出去了。”
黃元滿不在乎地說道:“傳出去就傳出去。我又沒做賊,難道就見不得人了?”
再說小二,很快便轉來。
隨他同來的。正是臨江樓的謝掌柜,三十來歲。
謝掌柜對黃元抱拳笑道:“黃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黃元忙站起身還禮。
略寒暄幾句,黃元便前事重提。
謝掌柜哈哈笑道:“黃公子真是說笑!現有的是掙銀子的本事,當什么玉佩呀!難得令祖和令尊令堂來此。今日在下做東相請——”一面伸手攔住黃元——“在下知道黃公子必無功不受祿,也不敢強求黃公子當在下是朋友。若十分過意不去,就給小店留下一幅墨寶如何?”
黃元笑道:“謝掌柜抬愛!只是在下今日已經興盡,不想再畫了。還是用這玉佩抵飯酒錢吧。掌柜的若想要畫,只管去元夢齋,有的是畫,想買什么樣的就挑什么樣的。”
謝掌柜一笑。道:“既如此,便得罪了。只是這玉佩很好,遠不止一頓茶飯銀子……”
黃元擺手道:“也不值什么。再說,凡當物,都沒有按原價結算的。在下既然用這玉佩抵飯錢,當然也要按此規矩來。就算兩頓酒飯銀子吧。今日先吃一頓。剩一頓存著,改日有暇再帶家人來吃。”
謝掌柜賠笑道:“黃公子既如此慷慨揮灑,小的恭敬不如從命。也不點菜了,就將臨江樓所有招牌和拿手好菜都上一份,如何?”
黃元笑道:“正有此意!”
黃鸝聽得又激動又高興。抿了下小嘴,又吞了下口水。
掌柜的忙吩咐小二傳話給廚房,來一桌上等席面,所有臨江樓的特色菜肴都必須有,小二領命轉身出去了。
掌柜的又上前見過黃家諸人,客套了一番才離去。
離開這間雅室,他便上了三樓,進了一間客房。
客房里面尚有個套間,中間挽著藍色帷幔,再一層白色輕紗懸掛。紗幔后,人影憧憧。轉過紗幔,昝虛極和昝水煙赫然在座,紅靈正在一旁伺候用飯。
原來,這臨江樓居然是昝家的產業。
謝掌柜在帳外拜見了少爺,將剛才的事回了一遍。
昝虛極搖頭失笑,“這個黃元!行事還真是不羈。”
昝水煙滿心復雜,既傾慕黃元率性無拘的瀟灑風姿,又憐他遭遇坎坷:早年楊家也算小富,年幼的他卻在街邊擺攤賣畫;如今認祖歸宗,又是這番景況,竟拿玉佩抵飯銀。
她問謝掌柜道:“玉佩呢?”
謝掌柜忙雙手將玉佩奉上。
紅靈出來接了,拿進去給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