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曹氏房中,兩個孩子已經歇息去了,只有她還坐在桌邊翻一本書。卻根本沒看進去,對著燈出神,很是心不在焉。
她不知昝虛妄會不會回來。
待要睡去,又怕他回來。
想起他走時那生氣的模樣,說的話,到底什么意思呢?
正苦思的時候,見他果然回來了,不禁眼中一亮。
當下起身,喚丫頭打水來,伺候他凈面寬衣。
昝虛妄略問了幾句兒子讀書情形,待洗漱完畢就歇下了。
上床后,他順手將胳膊搭在曹氏胸腹,要摟她過來。
觸手之下,只覺瘦伶伶的,骨頭硌得慌,且寒冰沒什么熱氣,與嬌媚圓潤的秦嫣相比,仿佛久病沒有生機的人,不禁心里一睹。
曾經,她也豐潤嬌媚的好像含苞待放的花兒一樣,對著他嬌羞怯怯、欲語還休、欲迎還拒。每次他從軍中得便回家,夫妻也是如魚得水。眼下卻……
他再無別樣心腸,將那瘦伶伶的身子緊摟在懷里,閉上眼睛。
黑暗中,曹氏目光炯炯地看著他的臉。
什么也看不見,可她眼前就生動活現他的面容。
剛毅的眉、深邃的眼、挺直的鼻、誘惑的唇,栩栩如生。
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知他睡著了,她悄悄伸出手指,輕輕撫摸那眉,那眼,那鼻,那唇……
都摸了一遍,然后將頭往他胸前靠了靠,安心地睡去。
待她睡沉了,昝虛妄卻睜開了眼睛……
昝家的事外人不得知。
外人只道昝家好風光。娶了郡主做平妻,榮寵無邊。
然也只議論了兩天,就被太子大婚的風頭蓋過了。
十二月十八日,炎威太子大婚,迎娶內閣首輔王丞相之幼女王澄。京城一片喜慶繁華,皇城更是宛如天宮仙境、極盡奢華,種種威嚴端肅富貴喜慶氣象,一言難盡,也不必細說。
太子大婚后,跟著就是辭舊歲迎新年。
這一番忙碌。連杜鵑也沒閑著。
她如今管著青龍王府,要清算賬務,要打賞隨從下人,還要打點禮物送城里的、鄉下的,還有新朋和舊友。一直忙到年三十。
除夕夜,宮里比上回萬壽節更不遜色。
大年初一早朝,正元帝頒下一道圣旨:他要禪位。
炎威太子即日登基,改年號為“炎威”。
這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靂!
順親王這才明白,為何父皇又是復他爵位,又是同意昝家娶秦嫣,原來都是安撫局面、穩定人心。如今太子登基,大勢已定。且太上皇當朝宣布,名正言順,諸皇子再要有任何異動。那便是謀反!
他們本以為,老皇帝至少還要做十來年皇位呢。
所以,一個個都小心籌謀,做長遠打算。
驀然間就變了天,才發現:這幾個月來京城和朝廷早已被清理得七七八八,諸皇子羽翼零散。都不成氣候了。
除此外,正元帝還傳了在位最后一道圣旨:除去鄭家白虎封號。封為壽寧侯,依舊住原府邸。按儀制改了門楣規格;封林陽生為白虎將軍,賜將軍府。
這是對林春的封賞,恩加在了林家。
炎威帝順利登基,杜鵑自然就升為“靖安公主”了。
她是目前宮中唯一的公主。
原先的九公主等人都成了長公主。
于是繼新年之后,宮中繼續忙碌。
忙登基大典、冊封皇后等等事項。
好容易忙完了,就忙靖安公主的大婚了。
皇家對這婚事十分重視,炎威帝命勇親王協同禮部總理此事,又特請孔少師等人監督禮儀規程。
經商議后,將青龍王府改為公主府,公主大婚分兩步進行:先在京城公主府成親,這是駙馬尚公主;然后,再依民間嫁娶婚俗,將公主嫁入荊州府大巴山回雁谷的林家。
這點有些怪,但所有朝臣都贊成。
靖安公主是唯一的公主,又受寵,她不愿留在朝中,下嫁林家,和駙馬林春回去鳳尾山,大家高興還來不及呢,就怕多個權勢滔天的皇親國戚干預朝政。
孔少師等都覺得靖安公主真識大體。
為示圓滿吉祥,炎威帝征詢了林家意見,特派人去接林家老太爺和老太太來京城主持重孫子的大婚儀式。因為他們年壽高、福氣厚,再加上皇家的富貴祥和,靖安公主的大婚方才顯得福貴雙全。
林老太爺早就想進京了。
他說,他活了一百多歲,還沒到過京城呢。
重孫子要娶公主了,他能不來嗎?
爬也要爬著來!
再說了,他身子骨好著呢,比一般五六十歲的老頭身子好多了,出門逛一趟沒問題!
因此,京城飛鴿傳書到了鳳尾山,林家立即選拔精明能干的子孫,陪同老太爺老太太和林大頭夫婦進京,隨同的有龍禁衛護送。
林大爺沒來,他留在山中準備,因為婚事還要在山中辦一次。
這可是大事,也有臉面,泉水村和梨樹溝村都行動起來了。
不過,黃家人不能來,因為孝期還未滿呢。
連黃元孝期也未滿,言行舉止都十分謹慎低調。
在這樣隆重的氣氛下,杜鵑本人想插手也插不上。但她也沒閑著,定制各樣禮服,做各種保養,學各種婚儀規矩……
忙里偷閑,她還惦記著黃鸝。
借機出了一趟宮,叮囑她再耐心等些日子,就接她進宮。
黃鸝乖巧地答應了,沒什么大的反應。
杜鵑想起昝虛妄,看著她暗嘆了口氣。
這件事如何了結,她也不敢做主。
黃鸝自己肯定有想法。還要告訴黃元……
其實黃鸝從年前開始,就有心事了。
太子大婚之時,京城熱鬧非凡,她也跟著高興,天天偷空去街上看熱鬧。玩不盡的樂子。
然一個人終究沒趣,她又忙,總不能盡興。
幸而學里放年假,張秀才常過來看她。
他對她說外面的稀奇事,談古論今,連朝中事也能說上一二。且對她很照顧,日子久了,漸漸對他信任起來,也不叫張大哥了,開口便是“書呆子”。有時與他一塊逛街。
這一放開,言語行動間不免露出嬌嗔女兒態來。
張秀才自然看出她待自己與之前不同,心里又高興又難過。
他本來隱隱生出些不為人知的心思,暗自圖謀籌劃,可是最近家中發生的事令他警醒,他便思量一個主意,這日鄭重告訴黃鸝。
他說要借銀給她開一個鋪子,讓她將家人接來。
“以賢弟的能耐。很快就能在京城立足。這也免了家人擔憂,賢弟也不獨不孤了,也有人照應了。行事也方便了。就是那銀子,本來賢弟對愚兄有救命之恩,該當奉送才是。但愚兄知道賢弟是個有志氣的,必不肯受,就先借與你,等賺了錢再還給愚兄便是。”
這話說得軟。是怕她臉上下不來。
黃鸝很意外,心里暖暖的很感動。
在這人流洶涌的京城。有個不是親人的人這樣照應她,要說單純是為了救命之恩。她覺得也不全是。
這書呆子不是那種八面玲瓏的人,待她是真心好。
她便笑嘻嘻地看著他道:“那好。這事等過了年再說吧。”
她雙眼亮晶晶的,心想到時候他知道她的身份,會怎么樣呢?
進一步想,她若引他去見哥哥黃元,他又怎么樣呢?
越想就越開心地笑,迫不及待想看書呆子受驚嚇的模樣。
張秀才不料她這就答應了,也歡喜萬分。
因見她笑得狡黠,雖然有些疑惑,但他是知道她的:這樣開心不會是裝的,肯定有什么好主意了,所以覺得前途可期、未來光明,他便也看著她欣喜地笑了。
只要她開心就好。
十二月中旬的時候,張秀才有幾天沒來。
他告訴了黃鸝,說家中有喜事。
過了兩天,太子大婚時他來了,帶了許多精美的點心和果子等,他和福寶兩手都提得滿滿的。
黃鸝卻不得空跟他出去逛,面館生意實在太好了。
好容易忙到晚上,她才偷空跟他出去看夜市。
這些日子一到晚上,街上花燈流彩,好像元宵佳節一般。
黃鸝跟他徜徉在人海中,街道兩旁各色彩燈高懸,放出朦朧瑰麗的光芒,她簡直看不夠了,腦袋轉來轉去,臉上笑容沒斷過。這樣情景下,她玩心占了上風,居然沒惦記吃。因為停下來買吃的耽誤工夫不說,手上拿著東西吃也容易被人撞了。
也許是預見就要重現人前了,她沒有往常謹慎。
每每笑出聲來,與女子一般無二。
張秀才覺得她就像黃鸝鳥兒似的,心情也雀躍不已。
他們并肩牽手,一路看過去。
每見一盞花燈,黃鸝情不自禁讀出上面的詞句,與他探討典故,顯露了她通曉詩書的功底,令他詫異萬分,看她更如謎一般。
福寶在后跟著,看出不對來了——
這杜天明明就是個丫頭嘛!
他心里猜想,少爺難道早就知道了?
一面胡思亂想,一面小心跟隨伺候,再不敢像以前一樣對黃鸝沒好聲氣,或者言語嗆人,他可看出來了,少爺如今護她護得很呢。
這樣的夜晚,虎禁衛和京都府衙的衙役一齊出動,維護秩序。
然后很自然的,他們碰見了正當值的昝虛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