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位,功力不淺啊。’姜離以心念觀照周邊,觀察著觀世音和談無為這兩人。
他以傳音入密說出最后一句話,按理來說只有文殊一人聽聞,但傳音入密也不是百分百保險的。
觀世音當是有修習佛門六通,至少天耳通是絕對已經到了圓滿之境,畢竟她的道果便是“觀世音”。但談無為這位剛晉升三品不久,還是半道出家的人能夠聽取到姜離的傳音,那就是單純憑借功力深厚了。
而文殊似乎也是知曉傳音瞞不過其余兩人,只輕輕翻掌虛按,一道無形結界籠罩了周邊,將后來趕到的韋陀和廣力二人隔絕,然后道:“事無不可對人言,兩位佛友如今也是我佛國大士,有資格知曉任何機密。”
說話之時,文殊那金陽般的眼瞳也在暗中觀察姜離,似是在考量這無支祁的用心。
可惜占算對無支祁不起作用,他的六耳獼猴道果乃是混世四猴之一,天生能夠混淆占算,文殊哪怕是修習了《歸藏易》,也沒法用易道算到無支祁的底細。
他之前就已經試過了,不管用。
而姜離也是特殊之輩,同樣不受文殊的易術占算,和無支祁在這方面是做到了一致。
這讓文殊只能用目力來觀察眼前這只白毛猿猴,試圖看出什么端倪。
但姜某人的演技早就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便是文殊也看不出什么來。
看不出端倪的文殊目光轉向談無為,卻見談無為此時已經露出了驚意。
她先一步“看”到了姜離所說之話。
‘談無為果然沒法發現我的身份。’姜離也同樣在心中得出結論。
能看到未來的人,未必能夠看透現在。
只要姜離不在談無為的觀測范圍內暴露身份,他就無需擔心談無為看出這白毛猿猴外表下的真實來。
談無為此前能夠以神通來觀測姜離是否歸返,是因為她知曉仙后在緊緊追著姜離。姜離要是想要回歸大周,動靜絕對不小,完全能夠被談無為觀測到。
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仙后在追著天璇,并且姜離還有替身在佛國現身,這些都足以為姜離打掩護。
雙方在照面之時就各自有了考慮,然后話題得以進行。
“業如來現身之時,本神也在佛國,在機緣巧合之下看到了業如來的面容,”姜離說到這里,頓了頓,“和覺者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文殊、觀世音這才知曉談無為為何會露出驚色,他們的面容出現一種相似的平靜。
這種平靜不是因為早有預料,對此重磅消息平靜接受,而是因為心中的所有盤算和思量都被這重磅消息壓下,以致于這兩人都沒能調節面部表情。
“一模一樣!”文殊雙眼低垂,眼簾微闔,以此來遮掩住心中的驚濤駭浪,“無支祁佛友,這可不是什么小事”
“本神有神念為證。”
姜離駢指點在眉心,引出一道神念,分化成三股,送到三人手中。
文殊等三人立即就探查神念中承載的記憶,看起來依舊鎮定,實際上卻是已經被牽動了心神。畢竟這可是覺者和業如來啊,不是什么等閑之輩。
然后,他們不約而同地再度維持住面部神態,保持平靜。
這一次,是想要壓下心中的波瀾,不使自身失態的平靜。
姜離給出的記憶,乃是當初他以心魔秘劍對付樓雙影時所窺探到的景象,雖然內容未必保真,卻是實打實的記憶。
——在菩提樹下,相似又不相同的人對坐,對立,同樣的面容之后卻是南轅北轍之念。
“眼見未必為實。”
素麗淡雅的白衣觀音盡力平復心緒,道:“業如來容納的乃是大自在天道果,乃色界之主,聲色皆為他所掌,最擅操弄人心。”
大自在天就是天子魔的老大,亦是佛敵,變化皮相對于容納大自在天道果之人來說,并不難。
甚至若有必要,業如來能夠變成你所熟悉的任何一個人。
就是因為這大自在天道果,這些年來即便佛國內部有人懷疑覺者和業如來有師徒關系,也難以真正證實。因為這種懷疑,本身就很有可能是業如來故意引導的,甚至連這種懷疑的情緒,都是當年的業如來故意植入的。
現在重磅消息來了,覺者和業如來原來不是師徒,而是更為親近的關系,是兄弟?還是說干脆就是同一人?
這可比師徒關系要嚴重多了,沒鐵證根本無法落實。
但是——
又何需鐵證?
文殊吐出一口長氣,道:“事關重大,我等不宜立即做決定,便暫時著眼于東傳佛法吧。”
是的,不需要鐵證,只要有懷疑就夠了。
懷疑又何需證據?
到了這一步,就算是毫無根據,文殊也要坐實懷疑。
姜離并沒有什么舌燦蓮花,蠱惑人心的本事,他只是在合適的時機,恰到好處地送上一個理由而已。
一切,都是文殊自己的選擇,也是他必須要做出的選擇。
如果文殊走到了這一步還想著撤回佛國,還懼怕著覺者,那文殊也不配當姜離的對手了。
首鼠兩端的人可成不了大事。
觀世音和談無為也看出了文殊的話中之意,觀世音面色微變,卻也知道首鼠兩端要不得。能夠走到三品,觀世音不缺乏決斷,既然已經做出了東傳佛法的選擇,那便一路走到底。
至于談無為,這位背叛墨門的佛國新晉三品已是真正平復了心緒,便是姜離也難以看出她的心境來。
三位大士達成了無聲的共識,文殊再度看向姜離。
他們走到這一步,不可能首鼠兩端地走回頭路,這位曾經的妖神又是作何打算?他為何要送上這么個消息。
雖然沒有鐵證,但三人其實已經是對覺者和業如來的關系有了趨向,心中也是認定兩者關系匪淺,信了姜離所說之言的。
“覺者可未必容得下本神。”白毛猿猴露出了一絲兇意。
作為一個老怪,無支祁可是經歷過覺者未閉關的時代,是知曉覺者的行事風格的。
覺者這位覺悟者雖不拜佛,但也是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前提是放下屠刀的同時要償還因果。放下屠刀就一筆勾銷,那是不可能的。
而無支祁,他是吃過人的。
他的因果可不好還。
“首座在有些時候,確實是有些無情了,”文殊做感嘆狀,“佛法慈悲,殺一人不如度一人,無支祁佛友有心向善,我佛國又豈能將佛友拒之于門外呢?”
言下之意,自然是你這人我保了。
雖然韋陀已經說過,無支祁已經被度化,但作為積年的老妖,甚至于還曾做出水淹梁州的暴行,無支祁又豈是那么容易度化的?
文殊雖是佛國大士,但他清楚人性之惡,更清楚無支祁早就化了妖,聽到這理由,他自然是信了。
反之,要是姜離扮的這個無支祁說自己被度化后洗心革面,不愿佛國之人受覺者欺瞞,才揭穿此事,那文殊鐵定是一劍劈過去。
更何況,姜離道出這個消息,實際上已經算是遞上投名狀了。
于是乎,四人達成了共識。
文殊揮手撤去結界,讓韋陀和廣力接近,同時看向遠方,道:“他們該退了。”
金烏東來,打破了局面,要是不想己方的人馬遭到金烏屠戮,廣乘道人他們必須退。
“玉虛觀的根基還在東昆虛,必須有一人回玉虛觀依靠洞天和大陣固守,此人當是廣元,”文殊對于對方的動向萬分篤定,笑道,“且留一人在玉虛觀,也可讓我等有所顧忌。”
一人留守玉虛觀,若文殊等人前往雍州,則這人隨時可以從后方攻襲。
若文殊三人選擇強攻玉虛觀,則對方可以暫時放棄大興城那邊,依靠玉虛觀的大陣和文殊斗一波。
玉虛觀底蘊深厚,想要攻破大陣可不是易事。
三品便是如此的難纏。
但是,再如何難纏,此時也是己方占據上風。
“走,先取大興。”文殊長笑道。
“放棄大興。”
無字天書上傳來淡淡的波動,公孫青玥接收到內中傳達的信息,不由銀牙暗咬。
她此刻就在大興城外的一處高坡上,以無字天書俯瞰戰局。
大興城上空正散發著浩蕩神威,和天兵之威合流,化作了燦爛的光潮,和氣血形成的怒濤在空中轟撞,下方則是容納天兵道果的朝廷士卒和佛國的僧兵殺成一團。
戰鼓擂響,如同雷鳴,聲震八百里,每一聲都令得顯化的氣血怒濤不斷激蕩,也讓天兵越殺越勇。
這是夔鼓,當年黃帝擊敗蚩尤大軍所用的夔鼓。
姜離曾經親手斬殺了姬氏的宗正,奪了夔鼓,同時也收了宗正的夔牛道果。在事后,他將夔牛道果放入夔鼓之中,使得此道器之威能徹底恢復。
此戰得夔鼓之助,又有公孫青玥以無字天書俯瞰戰場,以奇門遁甲之術進行指揮,大軍已是徹底占據上風。
但是,金烏來了。
滾滾熱流沖刷天穹,夜空已是化作了赤紅之色,若非是天兵所匯聚的神威和僧兵的氣血怒濤遮掩了夜空,此時雙方士卒應該都已經發現異變了。
“頂多半個時辰,就擊潰佛國僧兵了,偏偏在這時候”
公孫青玥相當不甘,但又不得不做出決斷,以金烏的速度,別說半個時辰,也許半刻鐘之內,他就要到了。
“入大興城,帶走城中”
公孫青玥剛要下命令,突然感應到一股浩瀚之威出現在天空中,一根古樸的木鞭在半空顯化出巨大的形體,當空一鞭打下,大興城上的神光便如雪崩般被打潰。
雍州刺史洪好古的神域被打破了,就是這么簡簡單單的一鞭,讓地利徹底喪失。
‘申侯來了。’
公孫青玥見到這木鞭,直接一揚手,一個破布口袋當空飛去,向著正在襲殺的大軍張開袋口,無法阻擋的吸力罩住了所有的朝廷士卒乃至部分僧兵,將他們都給吸入了口袋之中。
公孫青玥當機立斷,放棄了大興城,以人種袋帶著人馬化光撤走。
隨后不久,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耀眼的光芒出現在天空中。滾滾的紅云被熱流排開,一輪大日經天而至,一瞬間,氣溫瞬間翻了個倍,并且還在持續上升。
但這熾熱的光芒落在佛國僧兵身上時,卻讓他們如沐甘霖,身上的傷勢出現了大幅度的好轉,本來下滑的士氣立即穩住。
“大日如來,是大日如來。”
僧眾之中,有人高呼,引得周邊眾人矚目。
這呼喊就像是一個信號,令得僧眾跟隨著呼喊,“大日如來”之聲不絕于耳。
“拜見大日如來。”
僧兵們竟是都沒有乘勝追擊,也不想著攻入大興城,而是直接在戰場上跪下,向著天空中的大日不斷膜拜。
狂熱的信念化作了香火,形成了肉眼可見的金光,向著空中匯聚,那輪大日沐浴著香火,漸漸地,也多出了一股清圣之氣。
“大日如來的信仰”
大興城的城墻上,申侯道人乘著龍須虎落下。他看著周邊赤紅的世界還有空中的大日,拿著木鞭的手掌已是悄然握緊。
‘文殊提前在佛國中傳播大日如來的信仰,就是為了現在這一刻嗎?大日如來盜始祖之名也就罷了,竟然還讓始祖炎帝成了這賊禿的大日如來。’
‘還沒晉升二品,就開始吸收信仰塑造大日如來法相了。文殊還想得挺遠,甚至都已經想到戰局可能會不利,讓金烏趁機加深信仰,吸收香火了。’
申侯想到這里,忍不住輕嘖一聲,低罵道:“他娘的,和這群蟲豸一起,何時才能夠光復姜氏。”
如今在佛國流傳的經文中講述,大日如來曾托生為人,成就人皇基業,史稱炎帝,而今轉劫再臨,重歸如來之身,東傳佛法。
姜氏的老祖都被傳成大日如來了,申侯光是想想,都忍不住念念有詞。
“道友請留步,道友請留步,道友請留步。”
他看著那輪大日,發出了親切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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