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看到杜玉娘在廊下站著,心中一暖,可是隨即想到剛下過雨,天氣正涼,她這身子骨可能受得住?
這樣一想,心里就著急起來,急忙忙的往廊下走。
一旁的張婆子生怕把老太太摔了,連忙扶著。
“祖母!”杜玉娘站在廊下干著急,直到李氏被人扶著到了廊下,祖孫二人這才得以相見,當下抱在了一起。
杜玉娘懷孕快八個月了,正是心思敏感的時候,偏偏上一世,李氏就是在這一二年過世的,所以她有些憂心李氏的身體。
這會兒親眼瞧見李氏紅光滿面,健步如飛的狀態,也放下了一顆心。
“你這丫頭,怎么在這兒站著,剛下了雨,也不怕凍著了。”李氏大手一揮,“走走走,咱們娘倆屋里說話去。”
一群人進了屋,有人準備熱帕子給李氏擦臉,又有人捧了熱茶和果子上來。
李氏擦了臉,喝了熱茶,舒坦的吐了一口濁氣,這才打量起杜玉娘的新屋子來。
“你這宅子建得大,我一進來,眼睛都花了。”李氏伸手指了指,“前邊還有一個花園,正經不小呢!”
杜玉娘看著李氏這樣健談,放心多了,連忙道:“都是楊大哥,非說以前的宅子小,住不下,這才又張羅建了這么一座宅子。他平時為人低調,偏在這件事情上犯了軸,我勸了兩回沒勸住,這不,就成這個樣子了。”
“他有心了!你們倆啊,是多子多福的命,你這一胎生完,家里就多了三個孩子,地方小當然住不下了。”李氏笑瞇瞇的看著杜玉娘的肚子,“玉娘,快八個月了吧?”
“嗯!”杜玉娘道:“我心里有些沒底,家這么大,能用的人手卻不多。還有,楊大哥說現在買人不是很放心,所以就勞煩您過來多住一段時間,幫我帶帶孩子。”
李氏一聽到孩子兩個字,就笑瞇了眼睛,“帶孩子好啊!我還沒老到什么都干不動的地步,偏你娘覺得我精貴,在家什么都不讓干,我也就能幫著精管精管這屋里屋外的閑事。”人老啊,就喜歡孩子,想看著子孫后代們都成長起來。
“我娘還不是心疼你?”
李氏點了點頭,“你娘能干,自己把幾個孩子都照顧得很好。你嫂子自打出了月子,也是腳不沾地的忙,還有你送過去的那個王氏,也是個能干的!家里就我這么一個閑人,我也待不住啊!”
杜玉娘忙勸她:“您是到了該含飴弄孫的年紀了,我這兒要不是忙不過來,我也不敢驚動您老人家啊!”
李氏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呀,就是個潑猴托生的,也難為楊崢那孩子,還把你當成個寶貝。”
“祖母!”杜玉娘不依不饒地道:“您怎么這樣,哪兒有您這樣說自個兒孫女的!”
李氏被她這嬌憨相逗得哈哈大笑,整個人都松泛了不少似的。
人老了,需要修身養性,更需要的是親情滋養,家里女兒懂事,子孫孝順上進,老人的精氣神才能好,才能足。這精氣神好,人的身體才能長壽。
就這樣,李氏便在杜玉娘這里住下了。杜玉娘安排人,把主院旁邊的一個小跨院收拾了出來。以李氏的身份,住廂房不太合適,剛好主院旁邊的小跨院,既是自成一體,又清靜,正適合她住。
恰好如錦也在楊家,還能陪著李氏說說話。對于這個自己半路認下的女兒,李氏也是很上心,還催促她回家待嫁。
如錦現在的話也多了起來,聽了李氏的話,還嘟囔著:“反正時間還早,這個時候回去干什么?還得讓哥和嫂子侍候我。”
杜玉娘很嫌棄地道:“哦,你留在這里就好意思了,讓我這個當侄女的侍候你!”
“你是晚輩,侍候長輩不是應該的?”
一句話堵得杜玉娘啞口無言。
李氏在旁邊看了好一場笑話,肚子都笑疼了。
其實杜玉娘還是很希望如錦留在這里的,不管她現在是誰,至少看到這個人,就像看到師傅一樣,她是很高興的。
晚上家宴,楊崢陪著李氏喝了兩杯,還把高大山和王小輝這兩個徒弟叫進來,給李氏磕頭。
李氏瞧見這兩個棒小伙,也是十分高興,還道:“你們師傅本事大,你們要踏踏實實的好好跟著你們師傅學本事。”
兩個孩子一個憨實,一個機靈,不過李氏說什么他們都聽著,王小輝嘴還特別甜,哄得李氏眉開眼笑,一個勁兒的掏錢,非要給這兩個孩子包紅包。
杜玉娘笑得肚子都疼了,連一向平靜如水的如錦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忍著笑。
高大山和王小輝都得了錢,兩個孩子特別實誠的給李氏了磕頭,出了上房。
這一頓飯,吃得非常歡快,李氏甚至比平時多吃了半碗飯。
飯后杜玉娘又陪著李氏說了一會兒話,就讓馬婆子把李氏送到跨院去休息了。
馬婆子安頓好李氏,回上房跟杜玉娘復命!
“帶著老太太熟悉了一下院里院外的環境,老太太用了半盞茶,便洗漱歇下了。”
杜玉娘點了點頭,“祖母在家里的這段時間,你就負責照顧祖母的一應起居,照顧好老太太,重重有賞!”
馬婆子連忙應下,“太太放心,老奴一定照顧好老太太,絕對把老太太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杜玉娘滿意的點了點頭,揮手讓她下去了。
楊崢出去了還沒回來,于氏來報,說是姑太太來了。
杜玉娘覺得稀奇,平時沒事,如錦很少來找她,連吃飯都是在屋里自己吃,今兒這是怎么了,而且還是這么晚過來的。
“快請。”
于氏把如錦請了進來。
“這么晚,你還沒休息?”杜玉娘依著身后的迎枕,腆著肚子問道。
如錦上下打量她幾眼,毫不客氣地坐到了杜玉娘對面,“連杯茶也沒有?”
“你又不是客,再說,大晚上喝什么茶啊?”杜玉娘打了一個秀氣的哈欠,問道:“有事你白天不說,非要晚上過來?”
如錦問她:“家里地方變大了,怎么不多買幾個人?你大費周章的把老太太接來,真是因為人手不足?”
人手不足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怕李氏的身體出現問題。
這話杜玉娘不好說,她跟楊崢也沒有提過。
如錦意是瞧出來了什么似的。
杜玉娘微微一笑,“人手不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也是惦記祖母。我在家里的時候,就祖母最疼我,幾個月看不見老太太,我心里慌。”杜玉娘半真半假地道:“她原本就因為我懷了三個,擔心的什么似的,怕我吃不好,睡不好。如今把人接到身邊來,我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也能寬心不少。”
“你要是真這么想就好了。”如錦道:“我瞧著,倒你是你們家那位在防著什么似的。”
“有嗎?”杜玉娘裝傻,“只不過上次招了兩個不靠譜的廚娘,把家里的東西偷梁換柱拿回自己家去吃了,還以次充好,實在是被這種事情嚇怕了。我現在可是要緊的時候,萬一再有這種事情,可就糟了。”
“都是借口。”如錦只道:“買來的死契下人總是靠譜一些的,為什么不買?別跟我說你們沒錢了?”
杜玉娘裝傻,“怎么不買,不是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嘛!這買人嘛,不能心急,總得挑好的,挑頂用的。姑姑你說是不是?”
如錦只道:“我說不過你。”
“姑姑,我累了,您要是沒有什么事兒的話,就回去休息吧!”
如錦也懶得跟她廢話,起身就走,“我看你們就是有貓膩。”說完人就了出了上房。
杜玉娘一個人哭笑不得的在稍間坐了一會兒,便讓流螢扶著她洗漱去了。
這邊杜玉娘剛剛洗漱完畢,換了里外衣裳,就見楊崢進了屋,他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似乎喝得很盡興。
流螢一見楊崢進屋,就悄悄的退了出去,十分有眼色。
“你那個丫頭,倒還真是挺識相的。”楊崢笑嘻嘻的往杜玉娘身上靠,瞧著那樣子,像是醉了似的。
杜玉娘了解他,他酒量很好的,喝的又不多,根本不會醉。
“楊大哥,你這是借機會耍酒瘋呢?”杜玉娘捂著鼻子道:“你太臭了,離我遠一點。”
楊崢哈哈大笑,一反常態的沒有起身去洗漱,還拿下巴上剛長出來的胡茬去扎杜玉娘的臉。
“你這個人,別鬧,小心孩子。”杜玉娘生怕他會直接壓過來,嚇得不行。
楊崢這才老實了,把耳朵貼在肚子上,輕聲細語的跟孩子們說話。
“你快去洗洗,我一會兒要吐了。”杜玉娘皺著眉,還十分嫌棄的捏著鼻子。
楊崢這才道:“好好,保準洗得干干凈凈的。”說完人便起身去了凈室,速度很快。
杜玉娘覺得他有點不太對勁。
好像在房間掩飾什么,又好像在逃避什么,所以就用別的面孔和表情來掩飾。
等楊崢洗漱完畢出來時,杜玉娘還在想這件事。
“想什么呢,這么入神。”楊崢一邊走一邊擦頭發,偶爾看杜玉娘一眼,眼睛里卻裝著讓人看不懂的深沉。
杜玉娘招招手,讓他坐到自己近前來,“我幫你擦。”
楊崢就拿了干毛巾,搬了繡墩坐到了杜玉娘面前。
杜玉娘居高臨下給他擦頭發,一連換了兩條毛巾。
楊崢便不讓她擦了,“當心累著,我自己來。”
杜玉娘就問他:“發生了什么事?”其實她也猶豫要不要問,她很怕楊崢把心事擱在心里,如果講出來,是不是會好一點?
楊崢擦頭發的手頓了一下,然后若無其事的繼續擦頭發。杜玉娘也不逼他,就靜靜的等著。
楊崢把毛巾扔在一旁,坐到杜玉娘的身邊,輕輕摟著她。
“我讓人去找了那個樵夫!”
杜玉娘心中一凜,連忙去看楊崢的表情。
他很平靜,不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樣。
“那……找到了嗎?”杜玉娘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這句話問出來的。
“找到了!”楊崢輕輕的摸著她的肚子,語氣很平靜地道:“他幾年前就死了,找到了他的墳。”
似乎死無對證了呢!
杜玉娘不知道該說什么樣的話來勸楊崢,有時候執著不是一件好事,但是若連自己的出身都弄不清楚,他又該以面目在這個世界上立足呢!
“楊大哥,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杜玉娘搜腸刮肚的想著合理理由,讓楊崢放棄查找真相。
她一方面理解他,知道他的苦處;一方面又開導他,希望他能看開。
但是不管楊崢怎么選擇,她都是要支持的。只是人死了,真相也就被掩埋了,如果齊氏不說,他就無法知道真相。
楊崢笑了一下,“我沒事,你男人堅強著呢!”
你男人這三個字,讓杜玉娘有些臉紅,不過現在可沒有時間想這個。
“真沒事?那以后不要再想這些事了,好不好?”
楊崢握了握杜玉娘的手,“我沒事,你放心。我會好好的,咱們的孩子,我和你,都會好好的。”
杜玉娘就笑,“我困了。”
“好!”楊崢的聲音十分振奮,“早點休息。”
夫妻二人回了里間,熄燈安歇。
其實誰都睡不著。
杜玉娘也睡不著,腦子里一直想著楊崢的事情,還有齊氏。
她是一個可憐又可悲的女人,命運對她雖然不公平,但其實更多的苦難,比是來自她自己。
她的時機,總是錯的。她的沉默,總是錯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杜玉娘睡著了。迷迷糊糊間,她似是又夢到了什么,只是有些不太真切,她什么也看不清。
一夜都沒有睡好的杜玉娘,第二天自然又起遲了。
李氏早就起來了,而且已經吃過飯了,知道杜玉娘那邊剛有動靜,就免不得叨叨幾句,“這孩子,怎么天天起這么晚啊,她這是沒有婆婆,要是有婆婆,還不得被婆婆念叨死啊?”
馬婆子是個機靈人,知道李氏最疼杜玉娘,也不過是說說罷了,哪里就真能怪她呢!
“太太是個有福氣的人,五爺嬌慣她,別人也說不出來什么不是。再說了,太太身子重,這院子里的事情也少,合該多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