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顧景云照舊帶著黎寶璐出門去小院讀書,這讓顧府中人進一步認識他的冷心冷性,昨天才把親祖母氣得臥床,今日竟然問也不問一聲就出門。
就是一向躲著他走的顧懷瑾都忍不住跳出來追著他罵一頓。
很不巧,就正好在側門外,旁邊就是定國公府,他們家的下人聽到動靜悄悄的打開角門往這兒張望。
就見一片白雪中,單薄瘦弱的少年牽著個小姑娘緊抿著嘴角呆呆的看著憤怒的顧三老爺。
顧三老爺一個大老爺們此時臉色薄紅,憤怒而兇惡的瞪著顧景云,指著他的鼻子怒數他不敬不孝,昨日當眾將自己的祖母氣暈,今日竟問也不問一聲就出門,簡直是大逆不道。
顧景云一直看著顧懷瑾,等他罵完后才淡淡的道:“父親,昨日你不在家,兒子不知你從哪兒聽來我把祖母氣暈這樣的話,昨日來的客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祖母是因有傷朝中奸妃當道,不忿蘭貴妃殘害忠良才暈過去的。祖母一向慈愛,最為掛心的就是我們這些后輩的學業,因此兒子不敢懈怠一日,也不敢讓祖母擔憂,這才如往常一樣出門讀書。”
“但出來之前兒子已找婆子問過祖母的情況,婆子說祖母并無大礙,只是昨晚夙夜難眠,凌晨時方才睡下,所以兒子才不敢去打擾,只在院外與祖母行禮請安,遙祝她老人家身體康健,不僅我,就是四弟不也挑燈夜讀,不敢讓祖母擔憂嗎?”
黎寶璐在一旁繃著小臉認真的道:“三老爺,兒媳知道您不喜歡夫君,但夫君真的很努力的,他想要通過科舉證明自己,還請三老爺給夫君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
說得好像他要攔著顧景云出人頭地似的,顧懷瑾氣了個倒仰。
一旁角門里的下人卻好似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砰”的一聲關上門就朝內院跑去。
哎呀,隔壁忠勇侯府又出大新聞了,這事得告訴府里的主子嗎,說不定還得一份賞錢呢。
顧懷瑾循聲看過來便看到定國公府緊閉的角門,他臉色一變,怒視向顧景云。
顧景云卻已經拉著黎寶璐上車了,還做戲做全套的撩開簾子對他道:“父親看著吧,兒子不會比別人差的。”
二林在顧懷瑾噴火的目光中甩鞭開車。
忠勇侯府隔壁是定國公府,定國公府過去便是平國公府,兩公一侯便占了這一整條平定街。
據說三家的老祖宗關系好得能穿一條褲子,一起出生入死的上戰場,而顧家老祖宗的軍功比萬家和朱家稍遜,因此封賞時另兩家都是國公,他是侯。
但三人關系鐵呀,當時太祖皇帝也大方,將適合賜府的地方圈出來讓底下的功臣自己選。
想住哪兒住哪兒,碰到選一處的就按照爵位高低來排,要是爵位一樣就打架,誰贏了是誰的。
一群武夫就這么把京城內城空下來的府邸分了個干凈。
平定街在內城稍里一些,地方大,交通便利,周邊設施齊全,是大家爭搶的重點之一。
但平國公和定國公先選了這里,又放出話來剩下的一府要留給忠勇侯。
大家去那兒一看,誰樂意跟那兩個大老粗一起住呀,紛紛轉道,于是這個地方就便宜了忠勇侯。
而且那時的定國公和平國公都很有友愛精神,直接把外面那棟交通更便利的宅子給忠勇侯了。
可惜他們的子孫沒能延續下他們的友誼,不知從何時起,三府的子弟交情都淡淡,加之后輩良莠不齊,后面甚至一度斷絕來往,連交際的圈子都差點分離。
三府都敗落過,也都起勢過,甚至因為他們走的路子差不多,所以還彼此搶過資源,因此關系也越來越不好。
等到顧侯爺這一代,彼此間也只剩下面上情了。
而且定國公府的老夫人魏氏與顧老夫人不和,是從當姑娘時便開始的,所以家丁圍觀過顧家的熱鬧,立即轉身跑去跟主子們八卦了。
于是,顧景云才到小院,他被顧家打壓冤枉的事已經從定國公府傳到了平國公府,還有繼續往外傳的趨勢。
他現在已不再想利用輿論迫使顧家就范,只要顧家不想著壞他的名聲,他就可以無視他們。
和顧家的當家人與談好,他的目的已達到了一半,而昨天的事外面不可能一點風聲也無,他不管顧侯爺怎么消除影響,只要宮中的蘭貴妃,宮外的四皇子知道就行。
相信此時他們對顧家的觀感一定不好。
除非顧侯爺投向他,并為四皇子所用,不然四皇子一系是不會對他有多少好感的。
顧侯爺不想摻和奪嫡,他偏要顧家落入漩渦中,當年你們不是以此為由光明正大地在世人面前休了我娘嗎?
如今我倒要看看你們能否逃脫。
這世上不定的因素太多,顧景云不覺得只靠謀劃便能達成自己所要的一切,但他只需開一個口子,在后面輕輕地推一手,自有歷史的巨輪迫使顧家做出選擇。
想獨善其身?
當年娶他娘,想借秦家的勢由武進文時就該預料到這一天,若是十五年前顧家能正自身,只把他娘當做顧家的兒媳,而不是秦家的女兒,說不定也能做到。
但現在,太晚了。
分割財產并不容易,尤其是在顧府還沒分家的情況下,所以顧景云一點也不著急,他覺得顧侯爺要是能讓他在春闈前分出來就算動作快了。
不過以他蠢爹的智商,難!
顧景云想得透徹,一心撲在春闈上。
黎寶璐更是沒心沒肺,顧景云吩咐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他說要照顧好他,她就一心照顧他,不給他凍著餓著累著,還要讓他每天都保持一定的運動量。
但顧府卻像是被置身于海浪中,被拍得噼里啪啦響,好似隨時要分崩離析一般。
顧懷瑾滿臉不可置信的看著父親,尖銳的聲音道:“要給他分家?憑什么?”
顧懷德和顧懷信也不解的看著父親,顧景云只是一個黃口小兒,秦家都敗落了,為什么父親和母親還總是那么忌諱他?
在家里讓他們讓著他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還打算給他分支,帶走那么多家產,外人不會覺得是顧景云做錯了什么被分出去,只會覺得是他們顧家虧欠了顧景云,顧景云鬧著要分家呢。
顧侯爺沒有多做解釋,說了兒子們不是不懂便是不信,既然如此何必浪費口水,他直接道:“此事我與你們母親已拿定主意,現在我們還在你們不必分家,但財產卻可以分一分。”
“老大以后繼承侯府,包括祭田在內一共分七成,剩下的三成老二和老三分。”
三個兒子盡皆低下頭去沉默不已,一旁的姜氏臉色極其難看。
“老三,你的七成要分給景云,剩下的三成你便先替樂康收著吧。”
這下換方氏的臉色不好看了,但她在公婆面前一向氣短,根本不敢分辨,只能抬眼去看她的丈夫。
顧懷瑾看著手上的文書,手怎么也不愿按下去。
顧侯爺也不逼他,“清算財產也需要一定的時間,你自己想想,你要是能掌握住你這個兒子,我也不逼你現在分家。”
顧懷瑾臉色難看,連他爹都掌握不住的人,他能掌握住?
顧侯爺的目光看向排排站的三個兒媳,臉上的表情更淡,“這次分支景云還提出了一個條件,他要拿回他母親的嫁妝,唐氏,姜氏,這件事交由你們倆來做。”
唐氏姜氏臉色一白,震驚的道:“父親,秦氏被休,按律是不必歸還嫁妝的……”
“我沒說要歸還秦氏的嫁妝,”顧侯爺冷冷地看著她們道:“景云是秦氏的兒子,兒子繼承母親的嫁妝天經地義,這個家一直是你們管著的,秦氏嫁妝庫房的鑰匙也是你們拿,這件事交給你們再好不過。”
“我只予你們一年時間。”顧侯爺意味深長的看著她們道:“我想這個時間夠長了吧?”
倆人的面上皆慘白一片。
秦氏的嫁妝其實并不多,鋪子就幾個,其價值還比不上她們自己的陪嫁。
她嫁妝里真正值錢的是那些農莊和藏品。
農莊且不說,連綿成片的良田,從京郊到保定,汝寧,甚至連江南都有,全都是成片成片的良田。
據說是秦家幾代的積累。
而秦家幾代單傳,只秦文茵這一代意外多了個閨女,因此上上下下皆寵她,她出嫁時秦信芳把秦家一半的家底都給她陪嫁了。
除了良田,便是各種古董書畫典籍,全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
所以家資同樣豐厚,嫁妝不比秦文茵差多少的唐氏和姜氏才會眼紅她的嫁妝,才會忍不住手癢霸占。
那些農莊她們自然舍不得賣,但都拆分開來,或造了文書轉賣給自己做嫁妝,或是放在奴仆名下,或是送給娘家人。
這些要拿回來倒也簡單,難的是秦文茵的那些藏品。
有的還在她們的庫房里,但有的卻被她們拿去送禮或打點了。
送回娘家的可能還可以要回來,但送給別人的怎么要?
就是能要她們也開不了這個口呀,太丟臉了!
倆人紅著眼睛去看各自的丈夫。
顧懷德和顧懷信也漲紅了臉,羞愧且擔憂的去看父親和三弟。
但顧懷瑾的臉比他們的還紅,因為挪用前妻嫁妝的還有他。
兩個嫂子都不好意思去討回來,那他就更不好意思了,他沉聲道:“不能折算成銀兩嗎?”
顧侯爺看著他微微一笑,輕聲道:“這件事你可以去問問景云。”
顧懷瑾閉嘴不語,秦文茵嫁妝的情況父親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依然讓他們湊齊嫁妝,顯然顧景云并沒有答應這個提議。
連他爹都沒能說服顧景云,他更不可能說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