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鴻瞪著眼木了半天,見黎寶璐面沉如水,而顧景云無動于衷,這才害怕起來,“你,你們不會真叫我去吧?我,我都這么大年紀了,身體又不好,別說挨板子,只怕走都走不到大理寺……”
“爹,”黎鈞無奈的扯了一下他的袖子,道:“二妹是跟你開玩笑呢。”
黎鴻可不覺得是玩笑,他跟黎寶璐的仇大著呢,他恨不得她死,她肯定也不會想他活著,而這是多好的借刀殺人的機會呀。
黎鴻轉了轉眼珠子道:“其實他們說的也對,畢竟是一族,如果他們愿意多給我們一些錢安家立戶,大家和氣一些也好。”
黎寶璐毫不客氣的沖他翻了一個白眼,看向黎鈞道:“沒想讓你們真的去敲登聞鼓,但我希望你們能讓他們以為你們真的會去敲。”
頓了頓,她還是看向黎鴻道:“這件事還是交給二叔來辦吧。”
黎鈞面薄,而且年紀太小,不像黎鴻,一看就是個癩子,臉皮極厚,什么話都說得,什么事也都做得。
這樣的人很令人厭惡,但對付某些人卻又極其好用。
之前黎寶璐還不解顧景云要做的事,但他那么快就引來了順德黎氏的重量級人物,她哪里還不明白他的意思?
黎寶璐明白了,經過她這一點撥,黎鴻也明白了過來。
他轉了轉眼珠子,心中又是激動,又是懷疑,他的目光偷偷的瞄著顧景云和黎寶璐的臉色,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寶璐,你們想跟順德那邊提什么條件呢?”
黎寶璐是出嫁女,按說不應該這樣關心他們家的事,何況他們感情還沒多深。
“二叔放心,你心中所想我們都會替您達成的,”顧景云含笑道:“只不過要附加一個條件而已。”
黎鴻正襟危坐。
“你們這一支必須回歸黎氏,讓祖父的牌位出現在黎氏的祠堂中。”
黎鴻心中一蕩,卻苦笑道:“能夠歸族,誰愿意流落在外?”
他看向黎寶璐,臉上的怯弱與算計收了起來,無奈的道:“我們家剛平反時,同心堂找上門來,我是真的以為我們能夠歸族,但這都兩年了,再大的心我也明白了。我們不回去,對他們,對我們才是最好的。”
“他們的利益不壞,也就不會卯足了勁兒對付我們這一家子,我也就想多拿點錢,給家里多置辦些產業,給子孫后代多留下些基業,如此我就心滿意足了。”
黎寶璐面露嘲諷,“所以讓鈞堂兄去敲登聞鼓告御狀?五十板子敲下來就算不死也殘廢了,您打算把家業留給哪個子孫后代?”
黎鴻輕咳一聲,扭過頭去小聲的道:“那不是還有你們嗎,侄女婿如此得寵,往里遞句話,誰敢真的把鈞哥兒打殘?”
“爹!”黎鈞瞪眼。
黎鴻怒瞪他道:“嚷什么?指使你做些事便推三阻四的……”
“行了,”黎寶璐打斷他的話,“你只說能不能做到吧。”
黎鴻咬牙,“如果我們歸族后他們對付我們怎么辦?”
“二叔放心,哪怕是為了鈞堂兄我們也會將這些隱患都處理好的,”顧景云臉上依然帶著淺笑,笑吟吟的道:“您只管放心大膽的去作,態度強硬一些。您現在是這一支最年長的長輩,鈞堂兄到底年紀小,他肯定做不了您的主兒,這一家上下,您或許也就能聽得進寶璐的一言半語。”
黎鴻明白了,這是讓順德黎氏來找黎寶璐,由黎寶璐出面跟他們談。
黎鴻心中猶豫不決,他不知該不該信她,畢竟他們之間有生死大仇,萬一這又是黎寶璐給他挖的坑怎么辦?
可也不該,現在她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螞蟻似的,而且還有梅氏和鈞哥兒他們呢。
雖然不想承認,但梅氏于黎寶璐到底有些恩情,對鈞哥兒也不錯,她就算想坑他,也不會連著鈞哥兒一塊兒坑吧?
可要是她就是有本事撇下鈞哥兒單坑他一人呢?他相信這樣的事她肯定做得出來,她做不出來顧景云也能做得出來。
黎鴻心中天人交戰,他是真的覺得告御狀是最好的法子,反正挨打的是鈞哥兒又不是他,輕輕松松就能從順德黎氏手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何必如此折騰?
他爹都死了十二年了,尸骨無存,哪里還知道榮辱?就算出族也沒啥。
至于對順德黎氏,他更沒有什么感情了。
他們家一下獄,順德黎氏當即把他爹出族,不是仇人勝似仇人了。黎鴻可沒他爹的大度通透,理解黎氏的為難與保全大局的想法。
他就知道黎氏對不起他爹,對不起他,對不起他全家。
但抬頭對上黎寶璐壓迫的目光,黎鴻到嘴邊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最后只能一閉眼一咬牙,“好,我干!不過我丑話說前頭,我也不奢望要回同心堂的股份,但錢一定不能少,我們家還指著它安家立戶呢,總不能一直住在你的房子里。”
說到底柳兒胡同畢竟是顧景云的產業,住在那里便如鯁在喉,黎鴻一直沒有安全感。
但要想在京城買房子,僅憑恩賜的那點金銀,除非他們住到城外去,否則別說房子了,也就勉強能買一塊站腳的地。
京城房價貴呀,甭管是啥時候。
黎寶璐欣然答應。
黎鴻這才抖著手腳跟黎鈞告辭回家。
“讓二林送你們回去。”
“不用,”黎鈞臉上勉強擠出一抹笑容來道:“我們出去后自己租一輛車就行,讓他跑來跑去的反而浪費時間。”
黎寶璐看了他一眼,點頭道:“也好,那你們路上小心些。”
黎鈞勉強一笑,扶著黎鴻出門。
顧府的大門一關上,黎鈞立即松手,轉身大踏步往前走。
黎鴻差點摔倒在地,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的臉“騰”的一下燒起來——怒的!
他雙眼泛紅顫著手腳追上去怒道:“臭小子你跑什么,想摔死老子不成?”
聲音很大,直接響徹大街小巷,黎鈞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回身緊緊地扶住他道:“爹,你就不能少想想自己嗎?”
黎鴻嗤笑,“怎么,傷心了?那你給你爹我端毒藥時怎么不想想我會不會傷心?”
“我是說祖父!”黎鈞眼中醞釀著風暴,壓低了聲音道:“我不怕被打板子,我早把命丟在了瓊州,今后不管面臨怎樣的苦難我都不懼。我也知道您恨我,如果我有個兄弟,說不定您早就殺了我。但祖父呢?您就不為他想想嗎?就算祖父已逝,可我一直覺得亡者有靈,”黎鈞眼眶瞬間紅了,他壓抑著情緒道:“歸族是祖父的愿望,哪怕不能歸族,他老人家也絕對不會想讓我們與家族鬧到那份田地,您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真的去敲了登聞鼓,族人和世人會怎么看祖父?他還能得安寧嗎?”
黎鴻煩躁道:“這不是假的嗎,你都聽到哪里去了,寶璐說是要做戲……”
“寶璐是要做戲,但您卻是真的想去敲登聞鼓,”黎鈞爭鋒相對的道:“您做那個決定時有沒有想過祖父?”
黎鴻的臉色青紫,難看得不得了。
黎鈞一見甩手丟下他就走,風吹進眼睛里酸脹不已,他忍不住抹了一把眼睛,最后覺得這樣實在是太過丟人,便低下頭去不讓人看見自己的眼睛。
黎鴻抖了抖嘴唇去追他,“逆子,你給我站住!”
黎鈞快步往外走,直走出聆圣街才慢下腳步,再往后看時哪兒還有黎鴻的身影?
他也不急,干脆就沿著街道慢慢往外走。
此時正是下午快用晚餐的時候,不少攤販都支了攤子開始準備售賣些小吃零嘴,忙碌不已,看見有人走過都熱情的招呼起來。
黎鈞站在這熱鬧中顯得孤寂不已,他有些茫然的抬頭四顧,不知下一步該往哪里走。
“啪”的一聲,黎鈞的腦袋被狠狠的一抽,他忙伸手護住腦袋跳到一邊躲過第二棍暴擊。
“臭小子,你倒是跑呀,你跑呀!”黎鴻不知打哪兒弄來一根棍子,正兇神惡煞的沖他揮來。
黎鈞靈巧的躲開,蹙眉看向他道:“爹,你手腳不利索是打不著我的,你要再追一會兒摔了我可不管。”
“逆子!”黎鴻氣勢洶洶的道:“你除了忤逆我你還能做什么?你真當你爹我愿意那樣?但形勢比人強,你沒回過順德,哪里知道黎氏在當地有多強?也就是在京城我們才有一勝之地,敲登聞鼓怎么了,告御狀怎么了?是他們先對不起你祖父,先對不起我們的,難道只許我們被欺負,就不許我們反擊?你祖父心里是念著家族的好,但再好能好過他的骨血?現在不是我們要辜負你祖父,是他們欺人太甚,是他們對不起我們!”
剛才的傷感瞬間消失,黎鈞轉身就走,反正他總有許多的話為自己的辯解,與其把感情浪費在他身上,還不如去多記些草藥知識呢。
兩邊一旦鬧開,只怕他就得離開同心堂了,到時候他得重新找份工,大姐十九了,小妹也十四了,她們出嫁得準備不少的嫁妝,不然被夫家欺負了怎么辦?
特別是大姐,她是再嫁,挑人時得更精心些。
還有他娘,勞累了一輩子,以前被他爹打的暗傷還都在,肯定得慢慢治,慢慢調理,這些都是錢,他怎能把時間浪費在這些莫名的情緒上?
黎鴻追著黎鈞打了半天都沒打著,他也累得不行了,丟掉棍子就坐到一旁的地上,喝道:“還愣著干啥,不是說要租車回去嗎,還不快去租!臭小子,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寶璐說讓車夫送我們回去,你非得要自己租車,結果出來就跑,害我跑了這么遠的路……”
黎鈞蹙眉,本來想走回去的,但見周圍注視這邊的人越來越多,他只能無奈的去租車了。
黎鴻直到上到車上還在罵罵咧咧的,剛才他實在嚇壞了,生怕黎鈞把他丟外面不讓他進家門。
不然他也不會拖著病軀那么快追上來,哎呦,可嚇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