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路的事,始于剿匪。不過也不能完全這么說,因為最開始他確實是帶著剿匪的目的來的,只是陛下另外給了他一個任務。
周世林的臉色在茶水氤氳的熱氣中看起來有些凝重。
“陛下起初只讓我剿匪,另外的任務是叫我尋一個人。”周世林接過白郅鈞遞來的茶水抿了一口,道,“據陛下所言是個隱士,隱居已久,就在這山西路一代的山中。”
喬苒聽聞,沉默了一刻道:“找到了嗎?”
周世林搖頭:“隱士沒找到,只是……”
他帶大軍而來,山西路的悍匪便是再如何囂張也斷斷不敢同他們這些人正面硬鋼,可以說,只要他周世林不是突然撞到腦袋成了傻子,這個差事便不難。
所以,待他將那等時常露面騷擾百姓的悍匪除的差不多了,便開始尋找陛下口中的隱士。
喬苒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如此的話,即便你們不說,但時間久了,你們在找人想來大家都看得出來吧!”
周世林點頭:“便在此時,事情開始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明明悍匪已經除的差不多了,可這時候開始,又出現悍匪了。
“不,這些人已經不能稱之為普通的悍匪了。”周世林想了想,又搖頭糾正自己的說辭道,“他們訓練有素,偶有的兩次露面和交手可以看出他們行進整齊劃一,身下馬匹精良,精通兵陣,我帶的人馬也有些不敵這些人,便是占了人數優勢,也不能將他們如何。”
所以那就可以稱之為軍隊了,而且是訓練有素的軍隊。
喬苒想了會兒,道:“除了軍隊還有刺客?”
在才遭遇過刺殺的西館突然提起刺客,周世林眼皮一跳,卻還是順著她的話點了點頭,道:“是,還有厲害的刺客,膽敢行刺朝廷命官。”
古將軍和趙大人的死到底是不是那個小廝所為還有爭議,但被刺殺是不爭的事實。
“軍隊、刺客本就已經是麻煩了,”喬苒點了點頭,似有感慨,“可這兩個還不算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個病。”
這也是他們最想知道的病。
周世林忙道:“一會兒讓人將病人帶過來給諸位看看,”他說著瞟了眼一旁默不作聲的張解,道,“原小姐說應當同陰陽術士有關,不過可惜的是她知道治病,卻不知這病是什么,從何而來。”
這個答案自然是沒有辦法讓周世林滿意的,可原小姐言之鑿鑿,道她看病一貫如此。周世林當時還腹誹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神丹妙藥,一方解百病什么的。當然,這些只能心里想,礙于原小姐的身份,說是不能說的。
這安排自然沒什么問題,喬苒轉頭看向一旁的白郅鈞和張解:“白將軍、張天師,你們可有別的問題要問了?”
“不必了。”張解看了眼白郅鈞,見白郅鈞朝他微微頷首,便開口道,“請大督護將病人帶過來吧!”
周世林嗯了一聲,抬手招來心腹讓他去帶幾個病人過來,吩咐完這一切之后卻又重新看向眾人。
“諸位沒有問題了,我卻有問題。”他正色道。
嗯?喬苒端著茶水的動作一頓,看他神情不似作假,不由好奇:“大督護有什么問題?”
周世林道:“陛下給我的任務我還未完成。”他周世林可沒有推脫的習慣,鐵骨錚錚的漢子自然不能忘記這一茬。
“我要為陛下尋找隱士。”周世林說著看向在場幾人,視線一一從幾人臉上略過,最終還是停留在了拿著茶杯的喬苒身上。
“喬大人。”他道,“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這話一出,女孩子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旁安安靜靜許久的裴卿卿倒是順勢給她遞了條帕子,替她擦去留在嘴角邊的茶水,而后朝還未來得及去摸袖袋的張解做了個鬼臉。
這個鬼臉倒是讓周世林記起在場還有這么一個人,大抵是人太小,又或者一聲不吭,竟叫他一時忘了她的存在。
不過十歲左右的孩子也該記事了,若是出去亂說……周世林當即咳了一聲,對喬苒使了個眼色,嘴努向裴卿卿:“看著這個孩子。”說罷這一句不等她接話,又道,“你若是看不住我有別的辦法。”
周世林的辦法?裴卿卿當即大驚失色:“你要將我也投進大牢關起來嗎?”頓了頓,當即撲進喬苒懷里干嚎了起來。
周世林性子里確實有幾分**出身的無賴,可這等無賴在對上一個同等無賴的孩子時,還是落了下風,畢竟大人嘛,怎么好同孩子一般見識?
聽著裴卿卿的魔音貫耳,周世林額角青筋爆裂,看向喬苒:“喬大人,你看看……”
喬苒拍了拍裴卿卿,示意她見好就收,這才道:“放心,她是個乖孩子不會出去亂說的。”
一言不合就開嗓大哭的乖孩子?周世林眉毛一挑,干笑了兩聲,沒有再堅持,只是卻不忘甩鍋:“喬大人,她若走漏了風聲,到時候陛下追問起來……”
喬苒道:“我帶來的人自然由我一力承擔。”
要的就是她這句話,周世林點了點頭,沒有再看裴卿卿,轉而又說起了先前的事。他周世林可不是那等她隨便說兩句就能蒙混過去的主。
是以,周世林再次開口:“那個隱士……”
“沒有那個隱士。”喬苒說著看向周世林,見他因著自己這句話當即向自己看來,一副她不說出個所以然不肯善罷甘休的樣子,不由笑了,她搖頭,再一次說道,“沒有那個隱士。”
原本其實是不想說的,但見周世林如此堅決,自己若是不給個合理的理由,這周世林怕是不會停止追問的,于是喬苒說了實話:“自始至終就沒有所謂的隱士。”
這個答案讓周世林只覺一瞬間可謂晴空霹靂也不為過,情急之下就要抓住喬苒:“喬大人,你什么意思?”
不過那只手在就要接觸到女孩子胳膊的瞬間立時被人推到了一旁。
張解收了手,看了眼還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的周世林。
說話便說話,動手做什么?更遑論,周世林要動的還是他的人。左右得了陛下的松口,他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呆在她的身邊了,自然不消再像先前那樣束手束腳了。
目睹這一切的裴卿卿連連點頭,知道護喬小姐,這一點不錯。像娘親一樣,知道護著她,不讓爹偷吃她的點心。
周世林并沒有在意自己的手被擋了,只隨意的將手放在了一邊的桌子上,盯著眼前的女孩子,聲音也揚高了幾分:“喬大人,此事你若是不說清楚,周某今日便不不出此門了。”
又無賴了,果真是本性啊!
喬苒失笑,她當然不會讓周世林留下,而這件事他既執意要聽,她倒是不介意說一說的。
“請問大督護,在未剿匪之前,山西路是什么狀況?”
為什么突然這么問?周世林不解,卻還是回憶了一番,道:“匪患猖獗,百姓飽受其苦。”
“那悍匪落腳之處在哪里?”
為什么總問些大家都知道的話?周世林皺了皺眉頭,對喬苒總說些廢話是不滿的,不過也僅止于不滿而已,既是有求于人,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般想著,周世林搖手一指,指向外頭,道:“自是依靠山險,易守難攻,占山為王,我帶兵前來剿匪時這一代山匪都整出山西路幾王的名號了,可謂猖獗。”
喬苒道:“這些山匪如此占山為王,領地意識如此強烈,可有除了他們自己人或者被自己帶上山之外的人上過山?”
周世林想了想,搖頭道:“沒有,不僅如此,這些山匪偶爾也會為自己所轄范圍之內的領地互相動手。”
當然,悍匪內斗,對于百姓而言是件好事。
喬苒笑了笑,又道:“那敢問大督護,若讓你來隱居,你會尋個什么樣的地方?”
周世林道:“戲文里不是也唱嗎?尋一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隱居。”
“大督護覺得山西路這一代可山清水秀?”
山西路山是多的,可多是險峰危谷,景致也不過尋常山景,并沒有聽聞過什么特殊的地方,
此時聽她一連問出兩個問題,周世林已隱隱察覺到陛下給的這個任務其中的怪異之處了,只是這些怪異還不足以讓他確信沒有這個隱士。
“沒有。”周世林道,“亦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不僅如此,匪患猖獗,說是窮山惡水刁民出也不為過。”周世林說著翻了翻眼皮,“我知道你所提的都是問題,可萬一這個隱士性子與世人不同,就喜歡呆在這種地方呢?”
女孩子倒也沒有反駁他,聞言只點了點頭,正色道:“嗯,雖說過于離奇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出身潮州的小廝也有可能是山西路生人一樣。”
喬苒倒是并不在意,從概率上講,這也有可能。
不過對此,白郅鈞終于坐不住了,他咳了一聲,出聲道:“大督護,萬事若都用這等離奇之事來解惑,怕是會被朝中文官揪住不放啊!”
喬苒笑著微微搖了搖頭,白郅鈞這話若是翻譯成大白話就是“你周世林不要總做個杠精,這種胡亂杠人的理由便是我等不說,朝里那些文官也是會提的。”
這個道理周世林自然懂,他閉了閉眼,道:“我知這山西路不似會出隱士之地,可這是陛下的命令,總不會……騙……有假。”
陛下嘛,金口玉言啊!
對此,喬苒只笑了笑,看向白郅鈞,道:“白將軍可將陛下的圣旨帶過來了?”
白郅鈞點頭起身向外走去。
喬苒笑著道了聲“有勞了”,轉而回頭問周世林:“陛下若一前一后對一件事下了兩道圣旨,大督護以為該以那一道為準?”
周世林愕然了一刻,才道:“我那還是口諭,你不消解釋了,我已經明白了。”
這一句足以。而在白郅鈞拿來的圣旨中,點明了他們要做的事是協助周世林查辦山西路悍匪以及山西路官員勾結之事。
至于那個隱士,圣旨中提都未提。
沒有這個隱士的問題他算是明白了,不過有些事他還是不懂。
“我還有些疑惑之處,”周世林雖然明白了隱士之事純屬子虛烏有,卻還是有些不甘心,“陛下為什么讓我去尋一個子虛烏有之人。”
眼前先時還言笑晏晏的女孩子的臉色一瞬間變得肅然了起來,她沉聲道:“自然是為了引出真正的悍匪。”或者也可以說是藏在猖獗的悍匪之后的人。
“這是一個陛下同幕后之人博弈的過程,”女孩子解釋道,“對方極其厲害……”
這話一出,便令在場幾人齊齊點了點頭。不厲害又怎會先前聽都未聽過這等人的存在?
“我想陛下得到的消息應當也不是很確定這些人是否藏在山西路這一代,這等子虛烏有之事又不便告訴大督護,若是沒有,自然是最好的,不然極有可能引來猜測與動亂。”喬苒看了眼周世林,不忘“安撫”他一番。
畢竟陛下“騙人”這種事能視而不見盡量視而不見的好,周世林心中最好不要有什么“被耍了”的怨言。
陛下的“騙人”能叫騙人嗎?那是為了天下太平所布的局。喬苒暗自搖頭。
周世林瞥了她一眼,顯然已經意識到了,讓她繼續說下去。
事情既已起了頭,還是說清楚的好。
“因陛下也不是很肯定,又不能明著提及此事,便想了個辦法。”喬苒道,“在外人眼里,大督護明明已經將匪徒剿的差不多了,卻依然沒有收兵,反而大肆搜尋。”
周世林道:“本就是在找人。”
喬苒道:“心中坦蕩的人自然不懼,可若是心懷鬼胎之人便坐不住了,他們以為大督護已經發現了什么,而大督護又遲遲不肯收手。”
因為沒找到人,周世林腹誹,自然不敢收手。
其實說到這里,不消她繼續說了。
所以悍匪明明已經沒了,突然又冒了出來。足可見陛下多智,這一局誘殺局算是真的將人引出來了。
有天子多智,當真是一件好事。不過他這個稀里糊涂的做了陛下手里刀的不大高興罷了。
“大督護也不要不高興。”女孩子見好就收,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安慰她道,“便是陛下一早告知于你其中的問題,讓你做樣子將人引出來,您會來嗎?”
當然不會。周世林摸著腰間的佩刀,心道。那些個藏在悍匪之后的會是什么簡單人物?他官拜大督護,權名皆有,雖然很樂意再進一步,但如此危險到極有可能賠了性命的事他怎么會來做?陛下若是說了,他估摸著會祭出“生病”大法逃過這一劫了。
富貴險中求不假,本已富貴了,便不必要鋌而走險了。
真是好個多智的天子!這分明是將他坑過來的。
為人臣的自然不能說陛下的不是。眼見安靜了好一會兒了,白郅鈞想了想開口幫著安撫他道:“如此棘手之事,絕不假他人之手,可見陛下對大督護的重視與信任。”
周世林又看了眼眼前這三個人,不,再加上一旁那個變臉一般說哭就哭干嚎不掉眼淚的小的。
天子多智不假,這幾個人也混不多讓啊!舌亂蓮花,都能將死的說成活的了。
他干笑了兩聲,道:“自是不敢辜負陛下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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