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裴卿卿來說沒有什么事是一塊點心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塊。
是以酒足飯飽又對上了一碟廚子親手蒸好的豆沙團子時,先前的害怕一掃而光,她端著盤子跑到一旁默默吃團子去了。
留在西館里吃飯的白郅鈞拿著茶杯看著心滿意足吃的高興的裴卿卿不由羨慕道:“還是做孩子好啊!”
沒什么煩惱,想吃便吃,害怕便哭,左右總有大人在后面幫忙的。
當然,對于眼前這個孩子來說,后面的大人便是眼前這個一身官袍,神情凝重的女孩子了。
其實算起來,喬大人也沒比那個孩子大幾歲吧!不過年歲這種東西就是這么奇怪,一旦過了某個坎,人就仿佛突然換了個人生境地一般。就如眼前這兩個,過了十歲這個坎,喬大人就已經成為“大人”了,待到再過一年及笄更是所有人眼里的大人了。
所以年歲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所以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白郅鈞一時多想了一會兒,待到思緒重新回到行館里來時眼前的女孩子已經起身了。
她順著樓梯向上而去,走至二樓,而后一手撐在扶梯上向下看來,神情似乎在沉思。
不過在沉思什么事,白郅鈞便不知道了。周世林將擔子遞到了她的肩頭,而這擔子眼下委實有些重了。
要解決的事太多了,一時竟不知從何入手。
白郅鈞的目光又落到了她身旁的年輕男人身上,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不遠不近的陪著她,而后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他發現,在喬大人的身邊,這位張天師的話并不多,似是守護又似是陪伴,只在需要之時默默開口。
還……挺有意思的。他心道,而后下意識的摸了摸腰間的香囊袋。這世間的男子女子相處從來并非男子在外征戰,女子在內相夫教子一種。
“在想什么?”也不知看了多久,張解的聲音自身旁響了起來。
“沒辦法啊!”女孩子聞言卻長長的嘆了口氣,而后伸手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額頭,道,“光看著沒用,我想還是要見一見那個行刺古將軍與趙大人的兇手。”
張解看了眼門外未停的大雪,道:“我去吧,你在這里等著。”
喬苒嗯了一聲,沒有在這種事上爭搶。
這種時候,她便不亂跑添亂了,畢竟兇手可能殺掉一波朝廷命官就有可能對第二波下手,眼下乖乖的留在行館里,白郅鈞和裴卿卿都在她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待到張解離開之后,喬苒從樓梯上走了下來。不知是不是覺得有些無聊了,白郅鈞竟起身走到裴卿卿身邊坐了下來,而后想了想,摸出了一顆鐵丸子,問她:“要不要玩?”
這哄小孩的語氣讓裴卿卿白了他一眼,道:“你都多大的人了,還只知道玩?”
這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聽的喬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向神色古怪,唇角彎起又立刻抿住的白郅鈞。
顯然一個小孩子卻“老成”的說出這樣的話是一件很讓大人覺得好笑的事,如果被“訓斥”的大人不是白郅鈞自己的話,他說不準還會笑。
只是現在被嫌棄的是自己,這就不能笑了。白郅鈞感慨著收了鐵丸子,看向裴卿卿面前的團子,逗她:“你都多大的人了,怎的還喜歡吃這些東西?”
雖然說小孩子愛吃甜的很正常,裴卿卿也處于小孩子的階段,但顯然眼前這個小孩子已臨近“小孩子”的尾巴了,再過幾年就是喬大人這樣的少女,厲害一些都能獨當一面了。
裴卿卿瞥了他一眼,道:“我爹那么大了都愛吃,又不要緊。人不吃東西可是會死的,既然都是要吃的,你管我吃的是點心還是別的?”
雖然是歪理,可細一聽居然還很有道理。白郅鈞愕然了一刻,隨即笑了,看著她“小大人”似的模樣半晌之后,才將視線轉回喬苒,道:“這孩子是誰家的?”
第一回見到這孩子時,她也是同喬大人和張天師在一起,他先前只以為這是哪家親眷或者旁人家里丟給他們帶的孩子。可這一次出行到山西路,這兩人居然還帶著這個孩子,要知道,出發前,他們便知此行危險,喬大人更是連貼身的婢女都未帶,顯然是怕連累身邊人。這樣的情況之下她居然帶了這個孩子,這不是件很奇怪的事嗎?
喬苒伸手揉了揉裴卿卿頭上的團子道:“白將軍定然知曉她的父母,只是不曾征得允許,這件事我還不能說。”
白郅鈞哦了一聲,沒有繼續追問,他沒有強人所難的癖好,更遑論看這孩子隨心所欲的性子,也只有長在父母皆有本事為她撐住一片天地的環境之下,才能有這樣的性子吧!
更遑論,她姓“裴”,嗯,這個姓……委實讓人很容易就將這個同金陵裴氏聯系起來。
只是這樣出身的孩子,父母卻準許她跟到山西路來,也不知究竟是這父母太過放心張天師與喬大人的本事還是太過放心這個孩子自己。白郅鈞腹誹著伸手為裴卿卿和喬苒各倒了杯茶:“此去大牢要花些功夫,喝些茶慢慢等吧!”
吃的原本便有些噎的裴卿卿朝他扮了個鬼臉,接過茶喝了下去。
這副可愛的樣子看的白郅鈞忍俊不禁,有這么一個孩子跟在一旁好似也不是那么無聊了。
喬苒也接過茶道了聲謝,看向門外。
雪越下越大了。
這一點出門的張解深有體會,他攏了攏身上的斗篷,倒不是畏懼嚴寒,只是眼前的大雪委實有些擋人視線。
要去往關押犯人的大牢需要橫穿四座行館正中的廣場,到周世林所住的東面行館。由西館向正對的東館要途徑南北兩座行館。南面那一座是之后他與白郅鈞將要入住的地方,至于北面……張解腳步慢了下來,看著小跑著向他這邊過來的婢女,不過略一躊躇,便停了下來。
他沒有為難人的習慣,更遑論對方既然想要見她,今日便是擺脫了,改日也會來的,如此倒不如一開始便見上一見,把事情說清楚。
舉著一把傘小跑著向她走近的婢女見他停下來等她,不由松了口氣,而后加快了腳下的步子,疾行幾步向他走近。
待到走到他身邊才俯身施了一禮,道:“奴婢見過張天師。”
張解點了點頭,目光落到了眼前這個婢女的身上,有些意外。
怎么說呢?他記得這個婢女。不過,他記得這個婢女倒不是如紅豆一樣因為她的主人,而是這個婢女本身。
婢女不像個婢女,養的仿佛小姐一般。這個丫鬟名叫水行,性子驕傲自負,除了自己的主子,全然沒有將旁人放在眼里。
先前他早一步同原小姐一行人自金陵出發去往長安的路上,他見過不知多少次這婢女掐著腰挑剔旁人的不是來。
若說背后使壞,倒也沒有,所以每每這婢女鬧出事來,原小姐,不,是那時候還帶著“溫柔善良”的好人面的原小姐總會用一句“水行不懂事,性子憨直,沒有壞心”來道歉。
那一路上看久了,他便也記下了,只是想不通原家為什么要養這么一個“憨直”的婢女在原小姐的身邊。
當然,這是原家自己的事。那一家子總喜歡鉆營些有的沒的,有些行徑,委實叫人不齒。
而眼下這個叫水行的婢女仿佛同先前那個不是一個人一般,謹慎又帶著些許討好,倒同尋常大族中那些小心翼翼活著的婢女沒什么不同。
人能一下子變化那么大嗎?張解打量著眼前這個婢女。
婢女低著頭仿佛看不到他的打量一般,小聲道:“張天師,我家小姐有請。”
難道是因為先前原嬌嬌撕破臉的舉動把這個當小姐般養大的婢女嚇的連性子都變了?張解嗯了一聲,目光很快便從水行的身上收了回來。
原嬌嬌的婢女如何,同他委實沒什么關系,不過既然發現了,回去還是要記得同喬小姐提一句的。
這四座行館不僅修建的簡單粗暴,里頭的布置更是如此,如出一轍的胡毯方桌,若不是里頭住了一段時日的原嬌嬌他們帶來的布置物件不同之外,簡直讓他一瞬間以為是不是走錯行館了。
北館的大堂里堆滿了箱子。
這么多的箱子委實很難讓人不注意到。
張解本能的看了眼箱子,幾個打開的箱子里,都是一些用了的朱砂、符紙等物。
當然這么多符醫所需的事物,整個山西路便是突然調用也給不了這么多,想來應當是原家自己調過來的。
對于原嬌嬌,不去管動機,原家還是很舍得出手的。
“張天師。”自樓上走下來的女孩子比起先前似乎瘦了不少,她朝他點了點頭,指向堂中的椅子,道,“坐吧!”
張解道了聲謝之后,便在原嬌嬌的對面坐了下來,而后看著原嬌嬌翻開一本賬簿,將賬簿頁的內容推到了他的面前。
張解低頭看去,見上頭是一些記錄的人名。
“我自來山西路之后一直在救人。”她道。
這毋庸置疑,誰也不能否認她做的事。
張解點頭道:“原小姐做得很好,陛下看在眼里。”
這樣一句夸贊肯定的話按理說聽了應當高興的,不過原嬌嬌卻沒什么表情,只是看著他們,木然出聲道:“我既然做得很好,陛下為什么還要派她過來?”
張解聽的一怔,而后便見原嬌嬌再次開口了:“她在長安城,我在山西路,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她為什么要來?”
最后一句聲音揚高了不少,顯然情緒有些激動。
張解蹙了蹙眉:“圣旨不可違。”
私心上來說,他與喬小姐之間唯一橫亙其中的便是陛下,這一次山西路之行是陛下給他的機會,他等了許久,自是不愿放過的。可同樣的私心來說,山西路這么危險,若是有的選,他也不希望她來。左右以她的能力,錯過這一次機會,還會有別的機會。
可是他知道,機會也好,他的喜好也罷,都敵不過圣意。
所以,山西路這件事也是陛下的意思。
圣旨不可違這其實是一句實話。
不過,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的。
原嬌嬌抬眼,眼神驀地犀利了起來:“什么圣意不可違?不是你們在其中做手腳,陛下又怎會派她來?”
張解道:“原小姐難道以為陛下是輕易被人左右之人不成?”
原嬌嬌道:“我好不容易得了自證的機會,她為什么要橫插一腳?”
張解皺眉,饒是自詡脾氣不錯,面對原嬌嬌根本不聽他所說的話,自顧自的說下去也有些不耐煩了:“原小姐,這是陛下的旨意。你若當真有異議,可以上奏陛下,請她收回成命!”
原嬌嬌冷笑道:“我自來了山西路第一天起就在救人一日不曾停歇,放眼望去,誰能說個不是來?”
張解動了動唇,想要說話。原嬌嬌卻沒有給他這個開口的機會,而是繼續說了下去:“姓黎的倒霉又不是我的錯,這山西路的官兵病成這個樣子,若是沒有我的話,誰來救他們?所以我不能出事,我的護衛保護我有什么不對?”
張解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覺得有些心累。他不喜歡同人吵架,尤其是同眼前這一個根本不聽他所言,顧左右而言他,自顧自的沉浸在自己想法中的女孩子。便是他說的再有理,對方也不會聽。
“山西路的事情我問過周世林了,統共三件,一件是悍匪卷土重來,追查悍匪之事,周世林已經去做了,第二件是古將軍與趙大人遇刺之事,兇手也已經抓到了,第三件則是官兵怪病之事。這三件哪一件我做的不對?”
張解看著她沒有說話。
原嬌嬌激動道:“既然如此,她為何要來?”
對原嬌嬌的質問,張解沒有說話,而是目光忽地略過面前的原嬌嬌,看向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女孩子。
她來了。
喬苒笑了笑,對著轉過臉向她望來的女孩子開口道:“我想了想,既來了山西路不來見一見原小姐不好,便過來了。”
實則是張解離開沒多久,周世林便過來了,一問才知他被請到原嬌嬌這里來了,她便跟了過來,沒想到恰巧聽到了原嬌嬌的質問。
對于這些質問,她有些頭疼,張解說的是實話,只是對于原嬌嬌而言,這種話并不能安撫住她的情緒,于是她再次開口了:“不過既然不巧聽到了原小姐的問題,我便告訴原小姐吧!陛下讓我前來是因為大殿下。”
大殿下的病離不開原嬌嬌,一旦發病,原嬌嬌便須立刻趕回京城。
這個理由沒有問題,同樣跟著過來的白郅鈞暗自點了點頭,卻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便在這時,身旁的裴卿卿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蹲下身來,她有悄悄話要說。
白郅鈞看她小大人似的模樣,蹲了下來,而后便聽女孩子得意的開口了。
“看吧!里面那個才是孩子,亂發脾氣,無理取鬧,還要喬小姐把她哄回去。”
就是這樣,白郅鈞眼里閃過一絲異色:原小姐面對喬大人是視作敵手一般寸步不讓,喬大人的語氣卻活像大人在面對不懂事的孩子一般。
而現在,這個大人想把這個不懂事的孩子送回京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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