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臉色在燭光下明明滅滅。
“如果是那個解釋的話,連那對夫妻行徑為何如此古怪都有了解釋。”女孩子說道。
甄仕遠徹底沉默了下來。
她說的不錯。
“其實說來也好笑,這世上被拐身份不明的女孩子不少,可正是因為細作,所以才會力求完美,而選擇頂替一個確實存在的人,以防被人查出不妥來。”女孩子道,“這不奇怪,是因為正是想要借用這個身份,才要將身份編造的完美無缺。”
所以如果那個女子本身是細作,那么就不可能是那對夫妻的女兒,而是冒用了那個女孩子的身份。可惜她似乎低估了一對夫妻的愛女心切。這世上有為了生兒子而將親生女兒掐死的父母便也有能為了自己的女兒搜尋數十載的父母。
即便多年不見,自家的父母卻一定能夠察覺到眼前這個并不是自己的女兒,明明不是自己的女兒,可各方面經歷卻一模一樣,如果是那對夫妻察覺到這個找回的女兒有問題,那么女兒溺死他們一聲不吭也有了理由。
至于突然間將鋪子賣了,大抵是察覺到這個女兒很危險,會為他們帶來麻煩,知曉他們就算是賣了鋪子,以那幫人細致的程度,這鋪子也落不到外人手中。
大抵是知曉自己很有可能躲不過,所以將核桃酥的秘方刻在鋪子里,以求將來哪一日,有舌頭靈敏的食客察覺到其中的異常。
“能在長安城站穩腳,那對夫妻應當不僅勤勞而且聰慧,能想到這個方法也不奇怪。”女孩子說著看向甄仕遠,“如果是細作,那么她刻意接近胡元子是不是也有理由了?”
這個猜測甚至有些離奇,可偏偏是這樣離奇的猜測卻能完美的解釋所遇到的所有古怪矛盾之處。
不過再完美推斷,光有推斷是不行的,還是需要證據。
“那女子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我覺得她活著的可能性很大。”喬苒想了想,道,“胡元子突然迷上佛法,虞是歡等人莫名其妙的將人聚集到闕樓一定是有人在推動這件事。我覺得她極有可能換了個身份用別的方式來促成闕樓的慘劇。”
甄仕遠沉默了一刻,道:“那對拿人錢財的小花叔嬸見到過一個蒙面自稱小花長輩的人。這個人或許就是那個女子,就算不是,也定是與那個女子一伙的,在暗中促成闕樓的事情。”
“所以,說到底還是要將人找出來。”他說著,猛地一拍桌子,“如果真能找到這個人,一切問題就有了答案。”
喬苒點了點頭,微微斂眉:“如果真是我那樣的推斷,這個女子應該還沒有離開長安城。”她道,“如果我們大理寺沒有插手,那對小花叔嬸已經出了城,為了將事情圓起來,他們必須讓小花叔嬸不再出現在人前。”
“真是妙啊!”甄仕遠聽到這里,忍不住冷笑,“連替罪羊都找好了。”
“不過我說的這一切都只是推測。”喬苒說道,“我們現在要看好那對小花的叔嬸,這個沒有證據的推測,只是我一家之言,拿到人前是站不住腳的。”頓了頓,女孩子眼中眸光流轉,“如果我是他們,定然想辦法讓小花的叔嬸神不知鬼不覺的死在獄中,而且最好是畏罪自盡。”
甄仕遠盯著她看了片刻,忽道:“那還幸好不是你。”他莫名的有種感覺,這等斷案如神的高手犯起案來也遠不是尋常兇手所能比的。
“所以,現在地上的畫可以收起來了嗎?”平莊出聲打斷了他二人的話,表情從最開始的驚訝激動轉為木然,“你們說的我一個字都聽不懂。”不,準確的說是每個字都懂,但連起來都不懂。
喬苒嗯了一聲,淡淡道:“那收起來吧!”
這些畫只能作推斷,并不是直接證據,也不足以叫人定罪。
白郅鈞在一旁束手而立也跟著笑著搖了搖頭,嘆道:“我也聽不懂。”他說罷卻又轉向喬苒,道,“不過我知道喬大人心里應當已經有眉目了。”
喬苒道:“還是沒有直接證據。”
“慢慢找總有的。”白郅鈞說著低頭將畫撿了起來,對平莊道,“你歇會兒吧,我來。”
平莊當即將手上撿起的畫交到白郅鈞手里。
跑了一晚上了,他也很累的好不好。還是這個將軍好,這般觀察細致入微,知曉他累了,不像那兩個只知曉說話的,根本沒有在意他的感受。
平莊這般想著才想坐下來,卻聽那女孩子又開口了。
這次不但每個字都聽懂了,就連將字連起來的意思都明白了。
“平莊,你幫我跑一趟國子監,將出借弩箭記錄的冊子抱來。”喬苒說道,“我有用。”
這還有完沒完了?平莊瞪向女孩子,在對上女孩子那雙平靜的眸子時,還是敗下陣來,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官差就是跑腿的命,他算是領教了。
早知道就不和這個將軍換了,他若是還在撿畫,指不定被叫去跑腿的就是這個將軍了。
年輕人走的很快,正在整理畫卷的白郅鈞待他走后,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你們這個官差似乎走的要發脾氣了,其實讓我去也是可以的。”
喬苒道:“他的馬快,一來一回很快便回來了。”方才她和張解可是親自試過的。
白郅鈞想到那匹被人牽進來啃嚼野草的棗紅大馬,不由一哂:“確實是匹難得的良駒。”
甄仕遠坐在椅子上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道:“你讓他去拿出借記錄,是想從坤至的死入手嗎?”
喬苒點頭,道:“我的推斷還不完整,身份有了推斷,可闕樓里胡元子要如何殺這么多人?僅憑他一人不借助手段恐怕難以做到。”
所以殺人的方法與過程同樣需要一個完整的推斷。
“那些人死亡時間是在闕樓與外界斷開之后,但是胡元子一個人要殺這么多人,必定是借助了手段。”喬苒道。
白郅鈞雖然不知道她說的胡元子是誰,但闕樓的事情隱隱有所耳聞,是以通過這兩人的談話也猜到了一些,這胡元子多半就是被推斷出的可能是殺害所有人的兇手了。
“會不會是用了迷藥之流?”白郅鈞想了想,道,“他自己提前服下迷藥的解藥,殺人完之后自殺。”
“有這個可能。”喬苒說道,“只是經仵作驗尸,那些人是分批而死的。”
那些死于各種地獄刑罰的人與人之間最多相差了七天,準確的說是銅柱獄的那些人先死,比多數人早死五到七天的樣子,之后拔舌剝皮與死于亂刀之下的時間差不多,而牽連其中的雜役是最后死的。
喬苒蹙眉,腦海中閃過想象的畫面。
所以,闕樓里的人就這么看著那些人被綁在銅柱上活活折磨而死嗎?
如果大家一起中的迷藥,假定只有胡元子一人服了解藥,其余人都被他藥倒了,什么迷藥能將人一迷迷七天?
如果胡元子也學著殺人看時辰那一套,有個先后順序的話,剩余的人應該綁起來,可剩下的人并沒有手腳被捆束的跡象,一個都沒有。
如果是那樣的話……喬苒眉心擰的更緊了。
是所有人就這么看著折磨那幾個綁在銅柱上的人嗎?就這么看了五到七天?這場面委實太過詭異,就連喬苒都有些想象不來。
而且據封仵作的驗尸結果,幾乎所有人胃里都是未消化的食物,也就是說,這幾個人被綁在銅柱上折磨而死了,而其余人手腳未綁,該吃吃,該喝喝,然后過了幾日之后,胡元子突然開始動手殺了所有人。
這實在太奇怪了。
既然要殺人,那就干脆一起殺好了,為什么要分批而行?而且最先死的居然是虞是歡朱志成這些早早便知曉橋會斷的人。
也就是說本來準備做些什么的布局者反而最先死了,而胡元子更像一個執行者,殺人之后自殺。如此看來的話,似乎少了一個真正籌劃全局的人,而這個人很有可能與那個女細作有關。
至于坤至為什么會死在驪山這一邊而沒有死在闕樓,她想應當是虞是歡朱志成等人原本的計劃是橋斷了,然后留坤至在這一頭接應的。只是坤至莫名其妙的死了。
這么推下去的話,坤至的死就極有可能與那個真正籌劃全局的人有關了。
因為作為徐和明貼身小廝的坤至應當是清楚虞是歡朱志成等人的計劃的,如果坤至不死,之后闕樓發生了什么事,他必然是其中一個重要人證,這樣的話,他的死也是必然的,而殺人用的弩箭就是此刻唯一留下的物證了。
只可惜,這物證太過尋常,國子監人人可碰,就是偷了碰了也不知道要經過多少人的手,真正大海撈針一般。
屋堂內一片安靜,女孩子支著下巴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
收拾好畫卷的白郅鈞在空椅上坐了下來,想了想,道:“如果迷藥有殘留就好了,若是用了特殊的迷藥或許能從藥鋪之流找到線索。”
正托腮沉思的女孩子忽地眼前一亮:“對啊,我怎么險些忘了這個!”
甄仕遠白郅鈞聽的面面相覷,眼見女孩子忽然站了起來,在屋堂里踱了兩步,而后自顧自笑了:“我真是糊涂了,怎么忘了這個?小花的事就是用香味找出來的,這個自然也可以用香味尋出來。”
她去闕樓那一次,臨離開前聞到過那個味道,她想她應該辨認的出那個味道。
白郅鈞聽的有些茫然,不過聽到她說香味,本能的問道:“喬大人,你說的迷藥是有香味的那種嗎?”
把人迷倒的迷藥分很多種,最簡單的就是加在吃食或者水里面吃進肚子里的,麻煩一點的就是如香料一般摻在香料中的迷藥了。
不過比起加在吃食或者水里面的,這種摻在香料里的迷藥要比前者弱上不少。
“能一下子迷倒幾十個人的迷藥不多吧!”喬苒問白郅鈞,“白將軍對迷藥可精通?”
白郅鈞搖頭,不過頓了頓,還是將自己所知的說了出來:“就我所知,那等江湖客開黑店的要藥人從來都是直接加在吃食里的,用香料來將人迷倒,委實是又貴且藥性還弱。”
甄仕遠聽罷,忽地出聲道:“若是藥量大呢!”
白郅鈞想了想,道:“那應當可以吧,不過這藥量應當相當大了。”
聽到這一句話,甄仕遠忙轉頭看向喬苒,不意外的在對方眼里看到了一絲了然。
首先,如果迷藥是胡元子弄來的,他又本是做入口之食的廚子,選用加入食物中的迷藥不但用的順手,而且以他的財力也足以負擔。
可偏偏看那丫頭的神情,似乎闕樓里的迷藥是出自香料之中。如果用的是香料的話,感覺胡元子用來有些奇怪。
這樣的話,就只有一個解釋了。
那就是那些昂貴藥性又弱的香料應當不是胡元子弄來的,至于是誰弄來的,怎么看都像是一早便準備斷橋的虞是歡等人所為。
嗯,放棄好用的,使用花里胡哨的,也倒似是那些講究的權貴子弟所為。
“這就對了。”女孩子頷首,神情坦然,“且不說財力足不足以負擔。就說胡元子作為闕樓的廚子,有貴人入住,闕樓里的人應當不能帶些不明事物進去吧!若是些加入飯食的蒙汗藥,只一點點還能藏起來帶進去,可若是大量的香料要帶入其中可不容易。”
所以,帶入香料的應該是虞是歡等人,不管是哪個藥鋪或者香鋪,對方一下子買那么多,相信店家定然會有印象,一定能查到一些眉目。
而莫名其妙的帶入那么多香料,或許同虞是歡等人原本準備做的事情有關,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想必又是些花里胡哨的指風弄月之事,若是細查,未必查不出來。
只是估摸著他們也未想到有人準備借著這一手要將他們一網打盡,而后借他們的死挑起吐蕃與大楚的紛爭。
事情至此似乎都能理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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