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仕遠這一句話是當真把一眾官員嚇到了,不多時面前閑著逗貓的官員便走了個精光,只留下一人一貓看著他。
“已經過午時了,”女孩子望了望頭頂的太陽,對甄仕遠道,“大人今日的早朝開的有些久。”
甄仕遠瞥了她一眼,冷哼道:“刑部那事能是三言兩語就說得清的么?”
這件事女孩子并不陌生,畢竟昨日事發之后還是她替他招待的季南等人,方才甄仕遠隨意的一句其實已經透露了這件事的結果——刑部重新整頓。
“看來周大人是懷疑刑部衙門內部出了內鬼。”女孩子抱起花貓有一下沒一下的替它順毛,花貓舒服的瞇起了眼,時不時的“喵”一聲,看著十分高興。
甄仕遠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她手里的花貓上,一邊看貓一邊說起朝堂上的事,將事情幾乎原原本本的重復了一遍之后,他道:“總之,刑部是被人設計了,不過周棟也是個老狐貍,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光明正大的重新整頓刑部,不管能不能找出那個內鬼,拔出某些人安進來的顯眼的釘子確實沒什么問題的。”
這件事真要辦起來并不容易,不過,與他大理寺沒什么關系,甄仕遠說著摸了摸臉上的傷:除了這道擦痕。
女孩子聽他說罷,“哦”了聲,道:“大人,若是沒什么事的話,這兩日我想告個假。”
“你要做什么去?”甄仕遠問她。
女孩子道:“沒什么事,就想去城里走走。再者說,馮老大夫雖說被紅豆他們帶著玩的還算盡興,我這個做主人的總不能一天都不陪同吧!”
甄仕遠想了想,點頭揮手趕人:“那你去吧,這段時日若是城里消停的話,我大理寺應當是到年關都能閑上一段時日了。”
方才嚇唬那群顯閑逗貓的兔崽子們的話雖然不是假話,可即便大理寺清閑,當真要調動官員也不是刑部想調就調的,根本那有這么容易。
甄仕遠接過女孩子遞回來的貓,看著女孩子轉身離開,手里一下一下的順著貓的毛,大抵是今日被她抱過了,這花貓乖得很。
走出大理寺衙門的那一刻,女孩子在門口略略站了站,便向城中走去。
今日早上出門時,聽紅豆他們嚷嚷今天要去騾馬市的,她不如也去騾馬市好了,若是巧的話還能碰上紅豆、馮老大夫他們,若是不能,難得自己一個人逛逛長安城也不錯。
老實說闕樓案、薛懷案兩件案子連著來,若是單純的案子也就罷了,偏這兩件案子都不單單只是案子,牽涉甚多,她也著實有些累了,也想一個人走走。
身著大理寺官袍的女孩子走在街上其實還挺惹眼的,畢竟穿著漂亮裙子的女孩子走在街上的多的是,穿一身官袍正兒八經的女官大人卻并不多。
不過這惹眼也不過是引來路人回頭往她這里多看兩眼而已,看過之后便收回了目光。
長在八方來朝的長安城,這里的百姓也算是“見慣”了世面,不管是美麗動人的大家閨秀還是風度翩翩的權貴公子,早被各種美人養刁了眼,即使是個極其好看的女孩子也只能引得大家往這里多看兩眼而已。
喬苒一邊走一邊看著路邊的商鋪還有挑著擔小心翼翼躲避五城兵馬司巡邏官差的小販。其實這些,往日里出門去大理寺當值的途中天天都能看到,不過大抵是心境不同,此時再看,她倒突然多出了幾分別樣的興致。
這大概就是現代社會走同一條路,是在“工作途中”還是在“閑逛途中”所能看到的不同而已。
臨近年關,長安城里的年味已經很濃了,吃食上隨處可見挑著擔擺在路邊的農人帶著自家養的雞鴨鵝豬牛羊肉在叫賣,干果點心鋪子里絡繹不絕的賓客就不用說了,畢竟不是誰都像裴卿卿那樣終年干果點心不離手的,對于不少尋常百姓而言,這是年關時才會買來解饞的吃食。
布莊鋪、成衣鋪里也是來往客人不斷,臨至新年,量體裁衣,換上新裳也是自古就有的風俗。
喬苒饒有興致的看著,還有巧手的剪紙販子,剪了“福”字以及各種寓意不錯的花鳥魚獸擺在街上叫賣。
這樣濃郁又樸素的過年氛圍,她曾經只在電視里見過,喬苒走走停停,一路看著,不知不覺的已經走到騾馬市了。
豬牛羊馬生畜的味道混合著胡商的香料以及各種雜七雜八的小物,讓鼻子靈光的喬苒有一瞬的不舒服,不過很快便適應了這個味道,走了進去。
走過胡商的香料鋪子,喬苒挑了幾包胡商的香料準備帶回去,即便是來長安城有大半年了,對于紅豆來說,胡商香料這種東西還是不熟悉的,而對這些香料最熟悉的張解也不能整日來她這里做吃食轉。其實她也不是不會做菜,一兩道簡單易上手的她還是可以試試的,喬苒在心里盤算著這兩日露一手的菜肴,挑足了香料繼續逛騾馬市。
香料攤旁一家小攤販是賣一些雜七雜八的小物的,攤販的主人是個藍眼睛的胡人,用著一口蹩腳又不大流利的漢話介紹著小物。
“這是小馬、這是牛、羊、兔子……”這些小物似是買來給小童玩耍的東西,看著挺漂亮的,有家里有小童的見狀便過來問了一問,聽到價格,嚇了一跳,扭頭便走了。
畢竟講究些的權貴富戶更偏好那等真正做工精巧的玩意兒買回家給孩子玩,不講究的又計較錢財。
這看似漂亮卻不能細看的小物恰巧處在兩者之間,因此吆喝了大半天都沒賣出去一個。
喬苒看了一眼原本準備離開,不過在看到被攤販堆積在角落里的一物時,忽地停了下來,她蹲下身,伸手將混在角落里那一堆“馬、牛、羊”小物中的東西拿了出來。
這是一只撥浪鼓,大抵是圓圓的,形狀簡單,對工匠手藝要求不高,是以,在一堆缺鼻子大小眼的動物里,倒顯得格外的精細。
入手冰涼,這撥浪鼓的材質同一般木質的撥浪鼓不同,同那群雕刻好的“馬、牛、羊”一樣,是銅制的,女孩子手指在撥浪鼓面上輕輕敲了敲,內里空空的聲音傳來,青銅聲低沉悠揚,同一般撥浪鼓的清脆相差甚遠。
她晃了晃手里的撥浪鼓,兩顆銅球撞擊在撥浪鼓上,發出一聲又一聲沉悶的響聲。
吆喝了半日也沒賣出去一個的胡商見她對這銅制撥浪鼓似是很有興趣,忙激動的湊上來用不大流利的漢話比劃著“價錢好商量”,還熱情的問她要不要看看別的。
喬苒嗯了一聲,在一堆銅制的小物中挑出了一只銅制的糖葫蘆,讓胡商包了起來。糖葫蘆和撥浪鼓都是給裴卿卿帶的。
拎著香料和銅制小物的喬苒繼續逛著,這一路看去倒是還看到了不少大楚少見的東西。譬如藍眼睛的貓,雖然毛色雜了些,沒有家里的小白那么純,卻應當也是胡地來的。除卻胡地的貓狗之外,居然還有孔雀,不過大抵是被人長途跋涉帶了一路,孔雀精神頭有些不足,卻也配合著賣孔雀的小販表演了一下開屏,引來不少百姓的圍觀。
從死物看到活物,最前頭的便是活人了。騾馬市這里有販賣奴籍的仆從,不過,這里的仆從同一般人家買到的奴籍仆從不一樣,這里的仆從從外表上看同尋常的漢人差距很大。有膚黑卷發體壯如牛的昆侖奴也有身形高挑白膚藍眼的胡姬。
當然,昆侖奴同胡姬的價錢是不一樣的。雖然對這等人被標上價格買賣的事喬苒仍然是不習慣的,卻也知曉在大楚談論這些是不合時宜的,她能做的不過是不出手買賣而已。
昆侖奴是被買去做體力活的,胡姬則多是被城中青樓舞坊這等地方買去的,畢竟不少權貴對貌美的胡姬還是十分青睞的。
她走到賣昆侖奴胡姬的地盤時已經圍了不少人了,喬苒目光略過人群看向站在那里的一排昆侖奴和胡姬,原本不過是隨意看一眼便要收回目光,不過,這一眼,卻讓喬苒不由多看了一會兒。
一般而言,騾馬市的奴從也只有昆侖奴和胡姬兩種,男的買回去做體力活,胡姬賣去風月場所、可那一排奴從里卻不止昆侖奴和胡姬兩種,在那一排隊伍的末尾,胡姬身旁居然還有個白膚藍眼的少年。
人群里時常來圍觀的百姓對此顯然早已習慣了:“有的胡姬會帶上家中的弟妹一同來,別說,這些胡姬的弟妹也是生的極好,只是……誒!可惜了。”
這白膚藍眼的少年生的這么漂亮,那些買昆侖奴回去做體力活的顯然不會買他,會出錢的自然只有青樓舞坊甚至是小倌館這等地方的人,這漂亮的胡人少年將會遭遇什么不言而喻。
誠然,有那等天生便喜好男子的,可多的是這等賣去小倌館被逼的。
當然,百姓也只是感慨,一個胡姬的價錢已是價值不菲,似這等沒長開的漂亮胡人少年更是少見,一個抵得上好幾個胡姬。
喬苒自然知曉其中的齟齬,不過她也只在人群里圍觀罷了,且不說她是不是那等“熱忱狹義”之人,便是她真想“義氣”一回,身上也沒有那么多錢財。騾馬市這里的規則早定了數百年了,可不是她憑著一股“俠氣”就能亂來的。
這次到了個漂亮的胡人少年,那人牙子顯然高興的很,也知道好東西要放在最后,是以從價錢最低的昆侖奴開始拍,一路拍到胡姬,叫價越來越高,原本衣袍穿著良莠不齊的圍觀人群中肉眼可見的華服之人越來越多。
待到最后一個胡姬被拍走之后,終于輪到那個漂亮的胡人少年了。一開價便足足比先前拍走的胡姬多了一倍,看熱鬧的百姓自然樂的高興指指點點著幾個開價的人點出了他們的身份。
“那個大胡子是水袖館的管事,瘦竹竿是清風苑的人……”不管是水袖館還是清風苑都是城里的小倌館,把這少年拍回去做什么不言而喻。
每每看到這種事,喬苒都忍不住慶幸自己這個身份雖然麻煩多了些,卻至少不是奴籍,在大楚,雖說有律法規定不能胡亂苛待奴從,可關起門來的事誰知道?再者說,奴籍的仆從就等同是明碼標價的貨物,而這些開小倌館的拍回去讓這少年做小倌并不算是律法所說的“苛待”之列。
似這等還小的拍回去若是養得好可以在館里呆上十多年,自然能回本,這些開小倌館因此是肯出高價的,原先還有幾個華袍的富戶似是有些斷袖之癖也想拍,卻到底比不上小倌館的人舍得砸錢。
瞧著旁人是一個一個敗下陣來,只有兩個小倌館的在拍了,看來這少年的歸宿逃不掉了,看熱鬧的百姓也準備散去了。
便在此時,突然有人自人群后高喊了出來:“莫用出價了,我家小姐出一千金!還有哪個想拍?”
是一千金啊!方才兩個小倌館的也不過才叫過一千兩,一千兩同一千兩金子相差多少不言而喻。
果然,在對方喊出這個價之后,便是兩個小倌館都消停了。
正要離去的百姓紛紛停下了腳步看向人群后,一頂粉色垂流蘇的軟轎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里,軟轎前是個模樣普通卻穿的不比尋常人家小姐差的丫鬟,見眾人向她們這邊看來,丫鬟冷哼了一聲,揚著頭喝道:“看什么看?”
這聲音……果然方才喊一千金的就是她了!騾馬市這等接地氣的地方,突然來了一頂這樣“矜貴”的軟轎,委實同這里顯得格格不入。
全場安靜了片刻,一道聲音自軟轎里傳來:“沒有人出價的話,他就歸我了。”
這聲音一出,全場隨即響起了幾聲驚嘆聲。這軟轎中的小姐聲音簡直可用勾人心弦來形容,哪怕喬苒是個女子,這一刻都覺得腳下有些發軟了。
驚嘆聲過后,周圍議論聲頓起。
“聽聲音便是個美人,一出手又如此大方,這胡人小子真是艷福不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