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第六百三十六章 入口之毒

獨子登基為帝,身為太后卻同另一個外祖家手握重兵被封王的皇子走的那么近,這真是怎么看怎么都不對勁。難道還當真是徐娘半老云云的?徐和修抽了抽嘴角:要真是這樣,那還真是太亂了!

平復了一下心境,徐和修繼續看她寫下的下一則來自野史的故事,這次不是《內侍見聞》了,而是《永昌年紀》,比起那本胡編亂造,獵奇無數的《內侍見聞》,這本《永昌年紀》顯然要正經了許多,也沒有這般獵奇。因為寫這本《永昌年紀》的人比起先前所謂的內侍也正經了不少,是一位曾經寫帝王起居注的小吏,正兒八經的寫過幾個月的帝王起居注,所以雖說這本《永昌年紀》是野史,可民間還是有不少人將它看作半個正史的。

而眼下紙上被她刻意摘出來的故事講的是在永昌帝退位前幾年,皇后將后來被封為安王的皇子過繼到了自己膝下的事。這位安王的生母是一位名不見經傳,早逝的才人,對此當時還在位的永昌帝“十分驚愕”,不過最終還是為皇后“所勸”,準了這個要求。作者寫出這件事是為了體現皇后“仁德”,因為后頭還特意寫了安王的生母,也就是那位名不見經傳的才人在世時曾在冬日下雪地滑時,扶了險些摔倒的皇后一把,皇后因此銘記于心,特意做了此事。

大抵是因著前兩個故事,以至于徐和修對她寫的每一個故事都開始深思了起來。

天家也是有嫡庶之別的,一個原本尋常的安王因著皇后此舉搖身一變成了帝王的嫡子,雖然非長,但不得不說,這樣的話,這位安王完全可以成為僅次于太子的正統繼承人了。寫《永昌年紀》的到底是寫帝王起居注出身的官吏,比起《內侍見聞》的獵奇和胡編亂造,他的想法更為正統,除了寫此事表示皇后仁德之外,還特意加了一句批注的猜測:太子此前曾因狩獵誤中暗箭,雖然最后抓住了一個意圖報復天家的死囚,可不少人都覺得此事怕是另有人在背后指使。皇后或許是因著先前太子遭遇暗算生出了提防之意,這個小吏覺得皇后應當是認為此舉是后來的永王所為,所以才特意過繼了安王以防太子不測。

對于百年前的往事

猜測紛紜

很多事也早已不可考量,但《永昌年紀》中的猜測也是完全站得住腳的

畢竟是半個正史

所以,直至如今

以徐和修看來,這也沒什么問題。

可將這個故事同上一則《內侍見聞》中的故事放在一起

就顯得有些意味深長了。

因著這些天在查這個案子

所以關于永昌、明昌年間的正史和帝王起居注他都翻看過了,關于安王、永王以及當時的太子后來的明昌帝最后的結局也都知曉了。

安王是在被過繼皇后膝下不久因著狩獵誤踩中陷阱,以至于落下了腿腳不便的毛病。堂堂天子自然不能選個“有疾”之人,安王也因此失去了承位的機會。此事在《永昌年紀》中同樣被她摘了出來

就寫在了這則故事之下。一本書自然少不了作者的見解

寫《永昌年紀》的小吏對此事顯然是覺得就與永王有關,對此還進行了暗示。當然,這個猜測也是說得通的,畢竟安王才被過繼便出了事,對此事最大的受益人在外人看來無疑是永王了。

她至此一共才寫了這個四個故事

徐和修放下看完的紙頁,敲了敲喬苒的桌子

問她:“你怎么看?”

“什么她怎么看?”女孩子筆下一頓,還未說話

身后一道聲音便響了起來。

這聲音熟悉的徐和修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的:不是他那個上峰甄仕遠又能是什么?

“你莫想要借她手幫忙啊!”甄仕遠見徐和修回頭向自己望來,忙咳了一聲

提醒他道

“你同謝承澤可都是張解的朋友

莫要讓她難做人,案子自己查去!”

當然,她為難不為難,甄仕遠其實并不在意,他在意的還是那個賭約:畢竟這群兔崽子昨日也忒能吃了點了,結賬的時候,那百勝樓從上到下笑的合不攏嘴,他的心卻在滴血。

大抵是因著那賬房同她關系不錯,是以他離開時,還特意“委婉”的表示了一句:“大人當真是有一群好手下,你們大理寺的一看就是吃得下飯,做的了事的。”

吃得下飯?這意思不是說他大理寺的人吃的特別多還能是什么?甄仕遠感慨不已:聽說過玩金銀玉器、古玩書畫玩窮的,可是吃窮的三品大員估摸著整個朝堂也只他一個了。

所以,這個賭約還是至關重要的。

被甄仕遠呵斥了一句,徐和修臉色一紅,忙應了一聲“知錯了”,沒有再問喬苒,反而對著手中才寫好的幾頁紙深思了起來。

思索了一會兒,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轉身去了庫房。

待到徐和修離開之后,甄仕遠才拿起女孩子寫好的內容看了一遍,待看完之后,便忍不住敲了敲她的桌子,道:“這《內侍見聞》和《永昌年紀》的內容看起來似乎有些相悖啊!”

徐和修不能同她討論案子,他卻是能的。

《永昌年紀》顯然是將永王描述做了皇后最大的敵人,可《內侍見聞》的描述中皇后與永王似乎又走的極近,這似乎不合常理。

“確實不大符合常理。”正在低頭落筆疾書的女孩子頭也未抬,“如果這幾件事都是真的,乍一看似乎沒有合理的解釋。”

“是啊!”甄仕遠聞言本能的順著她的話點了點頭,道,“怎么一時永王又是皇后最大的敵人,一時這對‘母子’又感情甚好的樣子。”

“但其實有一個可能性倒是可以完美解釋這兩件完全相悖的事情。”女孩子說著,放下手中的筆,揉了揉手,似乎寫的有些手酸了。

甄仕遠忙拿起她才寫完的一則故事一邊吹著還未干透的墨跡,一邊看了起來。

這一則故事并非出自《內侍見聞》也不是出自《永昌年紀》,而是出于《太醫手札》,寫這手札的是一位老太醫,在太醫署的時候經歷永昌、明昌兩任帝王,比起獵奇更多的《內侍見聞》以及半個正史的《永昌年紀》,倒更似是半本醫典,里頭詳細的記錄了一些貴人的病癥以及用藥過程。

她摘出的這一段是描述的那位永昌帝死后深居后宮的太后的保養湯水方子。對著一大堆藥名,甄仕遠只覺得頭昏眼花,心道:還當真除了這位過目不忘的,旁人除了懂醫的怕是很少有能完全記下這些藥名的。

“大人,看不懂是不是?”對面的女孩子揉了會兒手,似是舒服了,于是開口笑問他。

甄仕遠抬頭不滿的瞥了她一眼:這整個大理寺有比她更大膽的嗎?居然敢跑到他這個上峰面前嘲笑他?甄仕遠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他一張老臉還要不要了?

女孩子似是此時才意識到了自己話里的歧義,忙解釋道:“大人,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那個意思又是哪個意思?甄仕遠斜眼看她。

女孩子笑了笑,手滑過紙面上那些中藥名,道:“撇去這些不認得的藥名,和一看便是補藥的藥名,里頭有幾味卻有些不太對勁,不大像是補藥。”

甄仕遠瞥了她一眼,低頭看向手中紙面上那些中藥名,一一劃過這些藥名之后,他頓了頓,道:“你是說砒霜、草烏、川烏這些嗎?”

他也不大懂中藥,不過有一些令人“耳熟能詳”的中藥名他卻是知道的,因為日常在投毒案中會出現。

“不過藥毒同源,太醫這么用藥想必有他自己的理由。”甄仕遠想了想,道。

女孩子不置可否,只問他:“大人可還記得明昌帝的死?”

不等甄仕遠回想起來,她便自顧自的說了起來,“官史上是說突患惡疾,死前數月吐血不斷而亡。而且因為他死的太過突然,根本沒有留下遺詔,連儲君都未立過。”

甄仕遠還沒記起來這一茬,不過倒是信她的話的,所以干脆順著她所言思索了片刻,道:“那這還真是挺突然,確實有可能是這等惡疾,卻也有別的可能。”說到這里,他看向面前的女孩子,等她說出那個別的可能。

“也可能是毒。”喬苒說道,“畢竟此前這位英明的明昌帝在官史上并沒有身子骨欠佳的記錄,反而狩獵什么的幾乎每每皆有收獲。”

當然,每每狩獵皆有收獲不代表這位當年的明昌帝是個狩獵的好手,畢竟獵場嘛,有哪個還當真敢同太子殿下或者皇帝陛下爭搶獵物的?

可即便不能代表明昌帝的身手矯健,卻也至少證明這位明昌帝身子骨沒有毛病。要不然,這般在獵場顛簸跑來跑去早出問題了。

所以,明昌帝的情況,比之突然的惡疾,是被人投毒的可能性也極大。

甄仕遠顯然也想到了這一茬,是以他對喬苒道:“可是要給帝王投毒并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是帝王所入口之物是有人試菜的。如果有毒的話,明昌帝身邊的公公應當癥狀也會相似,可事實上這位公公在新君登位后還在宮中呆了近十年才出宮頤養天年。”

“那就可能是毒并非是通過食物入口的。”喬苒說著重新提起筆寫了起來,“當年明昌帝雖是個勵精圖治的帝王,可不管是為了子嗣還是什么,后宮中雖然妃子不多卻也還是有一些的,其中最為得寵的并非明昌帝的皇后,而是賢妃。”

“明昌帝突然暴斃而亡,留下兩子,一為皇后所出的大殿下,也就是陛下的祖父,另一子便是賢妃所出,早早封王的離王,也就是如今才歸京的那位真真公主的祖父。”

甄仕遠聽到這里,忍不住眉心跳了跳,暗道了一句果然:他是沒有見過什么真真公主假假公主的,卻聽同僚提過這什么真真公主,尤其這位真真公主還同張解牽扯上了關系,是以便多聽了一些。原本他還想著什么時候同她說一說,眼下看來女子對這一方面察覺到的速度果然是十分迅速的,同他夫人一個樣。

“明昌帝英年早逝,太后卻仍健在,那位皇后也無事,倒是賢妃在明昌帝出事后四月突然吐血而亡,這一點在某些野史中大肆渲染,道賢妃有情有義,哀戚啼哭不止,大慟之下哭壞了身子,追隨先帝而去了。”喬苒說道這里頓了一頓,而后才繼續說道,“雖然一個在官史中被稱為突患惡疾,一個在野史中被稱為悲哀大慟,卻是一樣的吐血而亡,大人,你覺得這是巧合嗎?”

會引起吐血而亡的可能性有無數種,這兩種也不能算錯。更何況他們此時面對的是百年前的事,就算是宮中的記錄都未必會有了,更何況明昌帝死后,太后仍健在。前朝有朝臣議事,可后宮之中,彼時最大的毫無疑問就是太后。

對太后來說,想要抹去什么痕跡顯然是輕而易舉的事。

說的這么明白,甄仕遠早已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想了好一會兒,才對喬苒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賢妃和明昌帝或許是中了同一種毒而死的,可兇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要知道賢妃雖然不是天子,可也是宮中十分得寵的后妃,入口之物,同樣有人試菜,而且賢妃和明昌帝并非同時暴斃的,賢妃還在明昌帝之后,這又是為什么呢?

當然,更令他不解的是明昌帝和賢妃到底是如何將毒吞入腹中的。

女孩子對此卻笑了笑,對甄仕遠道:“這種事其實我稍一提醒,大人便明白了。”

她又要賣關子了!甄仕遠心中哼了一聲,眼角的余光掃到坐在椅凳上的裴卿卿此時也托著腮幫子聽的正認真,咬了一半的桃酥已經在手里拿了好一會兒了,顯然也是聽入迷,忘了吃了。

“你說說看呢!”甄仕遠忙道。

女孩子朝他展顏一笑,忽地指了指自己得唇對甄仕遠道:“甄大人,夫人唇上的口脂是她自己吃的多一些還是你入口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