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馮清秋便又病倒了,身邊大丫鬟黃鸝哭著沖到了馮夫人房里,指出大姑娘再病的前因后果,馮夫人連摔了幾只青花大菊瓶,看完黃鸝帶過來的證人證詞之后,翌日一大早,就帶著人浩浩蕩蕩到了徐家。&
徐老太太因為心悸之癥,早上起得也晚。
她像往常一樣就著丫鬟們推開的窗看了看外頭的那蓬丁香花,才又坐到妝臺前拔了簪。
丫鬟杏兒拿著梳篦給她梳頭,如意捧著妝奩盤子從旁打下手。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由兒媳婦們正式侍候過梳妝。
打從馮氏進門,都有十五六年了。長媳不立規矩,作為次媳的黃氏自然也跟著省了。楊氏雖然會盡孝,但馮氏不喜歡她,她也沒有辦法。誰讓馮氏背后的馮家能讓徐家變得更有地位,她的身份也跟著水漲船高呢?所以就也省了。
她記得丈夫還在的時候,很疼少惠,因為陸家也不遠,倒是三天兩頭地歸寧。楊氏那會兒會跟少惠早早從園子里采花回來給她戴,她們姑嫂的感情可真是好,就算她對這唯一的女兒感情淡淡,也不得不說她們的交好是極少見的。
因為這層,那會兒老太爺都沒少另眼相看著楊氏。
然而少惠一死,許多事情都變了。老太爺死了,徐少澤也趁著熱孝把馮氏娶進門了。
馮氏進了門,府里就如同多了尊菩薩。
本來如果老太爺不死,徐家是不必這么低三下四去馮家求個庶女為宗婦的,可他突然沒了,在宮里頭那點臉面也就薄了。有這樣的好機會搭上馮家,為什么不去?這就是少澤永遠強過少川的地方。永遠以向上和家族榮譽為重。
想到少川,徐老太太又嘆了口氣。
孽障。她腦海里跳出這兩個字。
“老太太,馮夫人來了。”
杏兒給她左鬢插上最后一枝金釵,管事娘子杜春兒就匆匆地進來稟道。
徐老太太頓了下,看了眼壁櫥上擱著的座鐘,說道:“是來我這里?”不是去長房?
馮夫人雖是府里的親家太太,但從來也沒往徐家伸過一根腳趾頭。這次馮氏娘倆在崔家鬧的這事她當然也知道。馮夫人要來,不是更應該往長房找那對母女算帳嗎?
“是往上房來的,直接來尋太太。”杜春兒因著急切。腰又往下彎了點。
老太太不敢怠慢,回轉身又對鏡看了看妝容,才又拿了絹子往前廳里去。
出得廊下,就見馮夫人已由二門下的管家娘子迎著往這邊來。連忙加快了腳步迎上去,浮出一臉笑說道:“親家母今兒可早。不知道您來,都未及遠迎!恕罪恕罪。”
馮夫人表情紋絲不動,說道:“老太太客氣,我這也是擱不住事兒的人。昨兒夜上嘔了一晚上,今兒早上沒憋住,就來了。”
老太太聞言心里打鼓。面上略頓,且笑著將她迎進了正廳。又使了個眼色著人去請馮氏。
馮夫人落了座,即沖老太太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不知道前些日子崔家的事親家母知不知道?”
老太太捻著佛珠,含笑道:“親家母有什么話,但說無妨。”
馮夫人抻了抻腰,就開口了:“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們家姑奶奶嫁到徐家,那就是徐家的人了。于馮徐兩家之外,若可稱作是馮家的嫁女,但于你我兩府之間,這關系就得分分清楚了。貴府里長房三房之爭本是你們的私事,這次牽扯到我們馮家來,我也自認倒霉。
“但不知道貴府大太太如今得了便宜私底下又還反過來向我家秋姐兒手堵心眼子是何道理!自圣上賜婚日起我馮家與你徐家便已再不相干,我們秋姐兒又什么地方犯到了你們大太太?居然使人將謠言傳到秋姐兒的耳朵里?你們是不是非得看著我孫女兒活活被你們氣死才甘心!”
馮夫人養尊處優保養得宜,說起話來中氣十足,把個老太太瞬時震懵了!
馮氏又出了什么夭蛾子且不說,這馮氏是他們馮家的姑奶奶,是她馮夫人的庶女,她不去直接找馮氏,卻反過來到她這里逞威風是何道理?
這里沉了臉,便斥身邊下人:“大太太何在!”
馮氏這里正跟徐冰姐弟吃著早飯,陡然聽說馮夫人來了也是嚇了一跳,端著勺子足足愣了半刻才迅速放下,然后喚著徐冰姐弟漱口往上房去。徐冰心里咚咚狂跳,情知馮夫人的到來跟前兒她拜托劉嬤嬤那事脫不開關系,慌得在廡廊下連絆了幾回。
這里黃氏跟徐瀅聽說馮夫人來了,都不約而同撂了碗筷往上房來了。
馮氏進了門便跟馮夫人行禮打招呼,馮夫人面覆寒霜,眼角都沒掃她們一下。
老太太一大早被親家母罵,心情也好不到哪里,便指著馮氏:“你到底又對秋姐兒做過什么了?”
馮氏一頭霧水,看看馮夫人又看看老太太:“兒媳并沒有做過什么,這幾日一直在府里哪里也未曾去過,不明白怎么就惹到秋姐兒了呢?”
馮夫人冷笑,轉過臉來,“詠娘!把人帶上來!”
堂下人一分,馮夫人身邊的嬤嬤就推了個婆子進來,馮氏身邊的劉嬤嬤一見此人,立刻就繃直了身子。本來還算鎮定的徐冰也立刻白了臉色!
“把姑奶奶的人怎么指使你的當著親家老太太和姑奶奶的面全部說出來!”馮夫人望著地下的婆子:“一個字也不許漏!”
滿屋子人見這陣仗都吃了驚,聽到婆子把話交代完,馮氏額頭的汗也已經順著臉頰流下來了。
徐冰直接打起了哆嗦!
“劉嬤嬤!這是怎么回事?!”
馮氏話音剛落,劉嬤嬤就跪下來了,把徐冰使喚她的事說了個一清二楚。
馮氏氣得兩眼發黑,拖過徐冰就連扇了幾巴掌:“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如今竟也敢瞞著我來作妖了!秋姐兒來日可是崔家的長媳,是你的大嫂,你不想著怎么借著表姐妹的關系把妯娌關系做好,反倒是聽信下人們的挑唆弄這些破事出來!你是氣死我啊你!”
徐冰被打卻也不敢放聲哭,馮夫人若是直接動起手來可不是馮氏這樣的打法。
馮夫人沉臉望著徐老太太:“照貴府大太太這意思,倒不是你們三姑娘的主意,反倒是下面人攛掇的了。她們也不是我馮家的人,貴府既是這個態度,我也不好說什么,馮氏是徐家的媳婦,在我們府里作妖的是你們徐家的孫女,該怎么處置,請老太太看著辦。我就擱這里等著!”
徐老太太早就氣得頭頂冒煙了。
這馮夫人耍的一手好威風,這馮氏明明是他們馮家的人,如今治她們,她竟連手也懶得動一下,直接推到她這里來了!
但她氣歸氣,又還真駁不出她的理兒,她能說馮氏不是她們家兒媳婦,徐冰不是她孫女么?既然是,她當然就得罰了!
她瞪著徐冰,怒斥道:“拿戒尺!”
戒尺拿來了。徐冰嚇得哭起來。馮氏仗著素日在上房說一不二,也說道:“冰姐兒這次知道錯了,兒媳剛才打了她,回去也會教訓她,還請老太太高抬貴手!”
她也知道馮夫人憋著一肚子要出,上回崔家那事雖是罰了她們,但后來還賠了個馮清秋進去,她們心里哪里會舒服?就是知道馮家定會揪住她們的把柄發作,所以她才會老老實實呆在府里沒出門。可沒想到竟然被徐冰捅了這么個簍子,馮夫人這是在借著這件事跟她們算總帳呢!
徐老太太怒道:“竟然挑唆別府里的傭人,還敢求情?給我打!”說完望著馮氏,又接著道:“往后若再有人私下里跟馮家下人接觸,一律不輕饒!”
板子下一下下落下來。徐冰哭得呼天喊地。
老太太眼角也不曾溜一下,這份狠辣,倒是讓馮夫人看過來的目光也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她雖是有借機撒火的意思,但徐老太太這手段用在自己親孫女身上,也是少見。
馮氏也沒見過這么威武的老太太,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她向來在上房說一不二,老太太從來就沒有回駁過她任何意見,素日里待徐冰雖不如孫子們,但也是孫女們里最要緊的,怎么會突然之間就下起這樣的狠手來呢?
就是要打,不是做做樣子就成了么?
徐瀅這里看了半晌,沉吟了會兒,忽然就扯扯楊氏的袖子回了房。
“原來老太太也是個精明的。”她深深地望著楊氏說道。
楊氏唇角不著痕跡地揚出抹冷笑,問她:“你這話又怎么說?”
徐瀅道:“馮夫人很明顯是借這件事來拿捏馮氏母女的,老太太若真有護著徐冰的意思,便不會張嘴就提出來要打她。而且她居然也沒借馮氏來改變心意,可見她是真想打的。馮家跟長房之間已如水火,否則的話馮夫人不會尋到徐家來。
“老太太從前對長房百依百順,乃是因著馮氏背后還有徐家,今兒馮夫人這么一來,老太太也看出來馮家不可能再幫徐家什么了。不但幫不了,馮氏不帶累徐家已經不錯,所以她才會痛打徐冰,一面挺直腰板給馮夫人看,一面又敲打馮氏。”
二更在下午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