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樂塵的身上還帶著雪,進了屋也來不及脫大氅,便單膝跪在了地上。
“樂塵,你這是做什么?”何氏趕緊上前去拉他。
薄樂塵一言未發,臉色有些不好看,只是把目光投向了顧嘉宜。
何氏會意,便回頭道:“小宜,麻煩你去里面回避一下。”
顧嘉宜看了眼薄樂塵,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往里間走去。
事實上,可能是因為她耳力比較好,薄樂塵的話還是清晰地落入了她的耳中。
“舅舅回來了。”
“真的?他人呢?”
“已經運往南云堂了。”
“那我現在就去,”何氏一臉興奮,突然察覺出有些不對,又回身看著薄樂塵,“你說什么?”
薄樂塵往地上鄭重地扣了三個頭,沒有說話。
四周一片沉寂。
也不知過了多久,傳來何氏低低的抽噎聲。
“我知道了,”何氏斷斷續續地說著,“這些年,我為他打理家業,送走了公婆,還生了女兒,夫妻情分已盡,我也無話可說,只是,如今,我們該怎么辦呢?”
薄樂塵起身,背著手走了幾步,緩緩道:“封鎖消息,尚有幾位元老對錢家的產業虎視眈眈,一切照舊便可。”
“可是,可是,元鼎他還在南云堂啊。”
“舅母,我母親的意思是,將他火化,以避免消息走漏。”
聞言,何氏睜大了眼睛看著薄樂塵。
“舅母,你們現在孤兒寡母,怕是也只有聽命于我了。你別忘了,這些年,若沒有我,單是憑你,怎么可能把錢家撐起來?況且,你這條命還是我救的。”薄樂塵看著手中的玉扳指,語氣淡漠地聽不出一絲情感。
何氏流下兩行清淚,閉了眼睛,“好,一切都聽你的。”
薄樂塵滿意地微微一笑,轉身掀開簾子,大踏步地走了。
顧嘉宜絞著手指,想著剛才薄樂塵說的話。那錢家大爺死了,薄樂塵將其運回來,想要秘密火化,何氏孤立無援,只得聽命于他,原來,這錢家真正的掌舵人竟然是薄樂塵!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倒也風平浪靜。何氏每天就逗逗小女兒,和顧嘉宜聊聊天,生意上的事也沒怎么理會,但更多的時候,卻是一個人坐在窗邊發呆。看來,錢家大爺的死,對她的打擊還是很大的。
“不好了,大奶奶,一群人圍在咱們府門口,嚷著要您出去呢!”何氏的貼身婆子突然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何氏正同顧嘉宜吃飯,聞言,均是一愣。
“小宜,我先去看看,你慢慢吃。”
顧嘉宜心中升起一絲不好的感覺,連忙道:“我同您一道去。”
跑出了大門,只見護衛攔著一群鬧哄哄的人,那氣勢像是要將這錢府踏平一般。
“各位叔伯,究竟發生什么事了?”
“你這賤婦,元鼎死了,竟敢瞞著我們偷偷火化,咱們家元鼎對你不薄,你卻將他挫骨揚灰,居心何在!”
“大膽賤婦,賬目上虧空如此巨大,還整天欺瞞我們,你究竟存的什么心!”
“賤婦,趕緊從錢府滾出去,咱們錢家的產業都敗在了你的手上!”
此起彼伏的罵聲,何氏無從招架,本就經歷喪夫之痛,現在又招來謾罵,她一時感到頭暈目眩,不由伏在地上痛哭起來。
顧嘉宜雖然內心焦急,無奈她只是個外人,根本插不上話。倒是這些叔伯說是何氏將錢家的產業掏空了,以她對何氏的了解,這應該是不可能的,那么或許,她是中了別人的圈套了。
何氏的幾個貼身婆子將何氏強行拉進了屋。
“快去請表公子過來!”何氏大喊道。
“表公子沒在城中,奴婢早就遣人去找過了。”
幾個丫頭又是打水,又是遞帕子,好一陣子功夫才將何氏安穩住了。
“怎么會這樣?”何氏皺著眉頭,不斷重復著這幾句。
又有幾個媽媽來勸顧嘉宜回房休息,畢竟這樣的場面,讓客人看到影響不好。
顧嘉宜回房,躺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
第二天天一亮,她便直奔何氏的屋子。
何氏的貼身丫頭跟她說,何氏還沒有起來,但又給她開了門,讓她進去。
躺在床上的何氏,臉色十分蒼白,嘴里念念有詞,額頭上還不斷沁出細汗。
“小宜,咳咳……”何氏突然伸出手。
顧嘉宜沒有說話,默默地把手伸了過去。
“你都不肯叫我娘了,”何氏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其實有時候,我反倒還懷念在顧府的日子,雖然二姨娘老是刁難我,嘉茗也不喜歡我,可好歹日子過得單純,還有老爺寵著,老夫人疼著,真的過得比在這錢府里單純多了,咳咳……”
顧嘉宜聽著,心里也有些難受。
“你早就認出我了對不對?我知道你回了陀村呆了三年,還去過江城,后來才回了顧府,你也過得很不好吧?”
顧嘉宜不知道該怎么說,只是象征性地搖搖頭,“也沒有那么糟的。”
“娘知道你一向懂事。當年我滑下山坡,是薄樂塵救了我,在村子邊廢棄的茅草屋,我生下了一個死嬰,是個男孩,你的親弟弟,若是他還在,我會讓他回顧府陪你,那樣,你的日子也許沒那么難過的,咳咳……”
顧嘉宜有些哽咽,“您別說了,別說了……”就算是個男孩,回了顧府,那二姨娘是吃素的嗎?怎么可能讓這個孩子平安長大,成為她兒子的絆腳石?
何氏搖搖頭,“后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我一覺醒來,就什么都不記得了,薄樂塵讓我嫁進錢府,我就嫁了,他給了我一個假身份,人人只道我是錢家大奶奶,都不知道我還是顧家的夫人。其實我是薄樂塵的傀儡,他借著我的手操控著錢家的生意,那賬目上的虧空,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何氏的聲音越說越小,仔細看去,竟是睡著了。
一個婆子進來,為房間里添了把炭火。
“顧二小姐,不如奴婢派車送您回顧府吧?大奶奶如今這狀況,怕是不能招待好您了。”
顧嘉宜只覺得心里堵得慌,擺擺手,“不必了,我再住幾天,敝府自有馬車接我。”
婆子聽了,也沒再說什么,躬身行禮便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