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志第六》。
手指輕翻,準確地停在了第三十四頁。
“這套《晉書》,我確實翻閱過——”蕭懷璧道,“缺了頁的,除了志第六和列傳第二,應該還有列傳第三十二和列傳第五十八。”
“是什么內容?”鐘遲遲追問道。
蕭懷璧頓了頓,道:“周靈帝的批語。”
鐘遲遲怔了怔,繼續追問:“具體寫了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放下書冊,鋪紙磨墨。
鐘遲遲看著他用左手提起毫筆,心里莫名有些緊張。
批語內容不多,但是蕭懷璧寫得很慢,一筆一劃都是在模仿周靈帝的字跡,而非他本來練的周體。
最后一筆收起,他看著紙上墨跡,微微笑道:“鐘娘子的字深得周體精髓,若是由娘子來摩寫,應該同原來更相近些。”
鐘遲遲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拿起他寫的內容上上下下細看。
“一共四頁周靈帝的批語,這四頁的價值只怕比一整套《晉書》還要高。”蕭懷璧道。
“你覺得他們是沖著周靈帝的真跡來的?”鐘遲遲問道,目光仍停留在紙上,眉心不自覺蹙起。
四頁批語,一頁是注解,三頁是人物品評,寥寥數語而已,什么也看不出來。
“無論是沖著什么來的,既然同周靈帝有關,娘子不妨請教下崔娘子,崔娘子于周靈帝的字、文等涉獵頗深。”蕭懷璧溫聲勸道。
鐘遲遲點了點頭,將四頁紙都收了起來,夾進書冊內。
“這些我就帶走了,你放心,就算流落在外,我也不會供出你的!”她說著,一抬頭,正撞見他微微一笑,眸光如月溫軟。
鐘遲遲愣了一下。
“蕭懷璧——”她忽然喚了一聲。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眸光輕柔地落在她臉上,眼瞳中映出她的模樣。
鐘遲遲疑惑地打量了他一下,總覺得有哪里變了,一時又說不出來。
突然想起昨天崔文姬的話,便問道:“蕭崔聯姻是不是出了什么變故?”看昨天那情形,莫非崔文姬還是跟周云卿好上了?
想到這里,鐘遲遲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看了蕭懷璧一眼。
任你郎君如玉,比不得人家心頭好啊!
蕭懷璧莞爾一笑,道:“是——”
鐘遲遲驚訝挑眉,正要追問。
然而蕭懷璧接下去說的話卻令她怔住了。
“我已經同崔娘子在商議解除婚約了。”他說。
“解除婚約?”鐘遲遲內心一片茫然,她不在的時候發生什么事了?
“是,我和崔娘子均有此意,便私下說定了;等我同親長交代過后,崔氏那邊會以婚事波折、沾染人命不吉為由,上門退親。”他語聲含笑,溫文柔軟,聽得出退親一事是他心之所向。
蕭懷璧退不退親她倒是不在意,只是——
她低頭看了一眼錦囊。
“既然婚事已經不在,這玉璧,便歸娘子所有。”他含笑道。
鐘遲遲抬頭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問道:“以后呢?”
他搖了搖頭,道:“以后,也都是娘子的。”
鐘遲遲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笑道:“這可是你們蕭氏聘長媳的傳家寶,你就這么給了我?”
他溫文展顏:“蕭某敬贈,娘子可愿笑納?”
這可真是——見了鬼了!
鐘遲遲捏了捏錦囊,似笑非笑道:“三郎先前不是挺矜持的?幾天不見,吃錯藥了?”
他眸光柔緩含情,輕聲道:“先前有婚約在身,縱心有所悅,也一字不敢多言,如今大事將定——”
他沒有說下去,而是笑了起來,如幽蘭獨放,沁人心魂。
鐘遲遲忙定了定神,下意識地想,這事要是被李長夜知道了——
“你倒是不怕陛下知道?”鐘遲遲有些意外。
蕭懷璧莞爾一笑,道:“我不怕!”
他向著她走近了半步,微微低頭,目光溫柔醉人。
“蕭懷璧心悅鐘遲遲,無所顧忌,無所畏懼!”他抬手輕撫她的鬢角,觸時,手微微一顫,“我等了這么久,終于有資格對你說這些話……”
鐘遲遲避開他的手,退了半步,穩了穩亂了半拍的心跳,盈盈笑道:“三郎多情,可真叫人意亂神迷。”
蕭懷璧看著她一點也不意亂神迷的神色,微微一笑,道:“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懷璧而敬贈,適我以愿兮?”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是她拒絕《桃花棋譜》的理由,無以為報,所以不接受饋贈,那現在蕭懷璧的玉璧——
鐘遲遲扯了扯嘴角,以前怎么不知道這廝這么擅長挖坑?
那這個坑,她是跳呢?還是跳呢?還是跳呢?
鐘遲遲當然不跳!
手把錦囊握住,鐘遲遲毫不客氣地說:“玉璧我收下了,其他的三郎還是收回吧!”
蕭懷璧微微一怔,溫聲道:“娘子……心有所屬了?”
“沒有!”鐘遲遲下意識否認。
他再次唇角揚起,笑意溫柔惑人。
鐘遲遲輕咳了兩聲,道:“沒什么事的話,我先走了!”再這樣被勾引下去,鐘遲遲覺得自己快擋不住了。
蕭懷璧含笑道:“娘子如今住哪兒?我送娘子吧!”
鐘遲遲扯了扯嘴角:“不必了,我一個人走比較快!”
蕭懷璧也沒有勉強,只是將她送到了門口,但一直到她拐彎前,都能感覺到身后如有實質的目光。
這人是中邪了吧?放著好好的家族聯姻不玩,跟她玩郎情妾意?
鐘遲遲忍不住嘀咕起來。
要玩郎情妾意也別找她啊!她多忙啊!
暮色漸臨,庭院靜謐。
鐘遲遲挑了挑案頭的燈芯,將蕭懷璧寫的四張紙一一攤在書案上,另取了一張紙鋪好,擇筆臨摹。
她沒有急著蕭懷璧復寫的周靈帝批語去找崔文姬。
蕭懷璧說得不錯,若說他的字能得周靈帝八成神韻,鐘遲遲自認能得九成。
因此她打算重臨一遍四紙批語,一來更接近原文,二來,也不必不慎暴露蕭懷璧,畢竟他還背著春風樓情書一案。
其實如果換成楊月眠來寫的話,效果肯定更好,他的字幾乎同周靈帝的字有了九成九的相似,上回她看到《長笛賦》的時候就嚇了一跳,差點以為是楊月眠寫的。
奇怪的是,周靈帝這個人她以前很少聽說,現在卻莫名有了諸多聯系……
一邊臨帖,一邊胡思亂想著。
忽然,回廊聲動,她筆下一頓,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