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篇文章是你寫的?”
“是。”他溫聲和氣地回答。
鐘遲遲翻頁的動作一停,抬起頭看他。
李長夜說,文章是好文章,替鄧桐捉刀的人要是事出有因,也是能原諒一下的。
但現在鐘遲遲看著這個寫文章的人,覺得李長夜應該不會想原諒。
“這事,江陵郡王知道嗎?”鐘遲遲問道。
他含笑搖頭:“不過是偶然為人代筆,沒必要驚動郡王殿下。”
鐘遲遲挑了挑眉:“只是代筆?”
御史臺介入至今,館選舞弊已經證據確鑿,現在在調查的只是試題是如何泄漏出去的。
“試題不是我泄漏的——”他笑得溫文謙遜,“館選選天下名士,豈容我一人放肆?”見她似笑非笑地睨來,不由笑意加深,“試題是吏部侍郎杜澄賣出去的!”
鐘遲遲心念數轉,笑了起來:“三郎真是好算計!”
杜澄是李玉臺的情夫,上回她夜入公主府盜芒草時,在李玉臺房內見到的那名男子。
杜澄雖然前后攀附了兩名長公主,品行堪憂,但是連李長夜也說過,杜澄是個有真本事的人。
但這個有真本事的人,這次恐怕在劫難逃了。
“不敢當——”蕭懷璧依舊溫文謙遜,“也是湊巧,李玉臺近日身旁少了人,正碰上鄧桐主動依附——“見她挑眉不信,便微微一笑,“周少監的族弟為初入長安的鄧生指了條路。”
話到這里,鐘遲遲大致明白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上回夏宴事件后,李玉臺身邊的男寵被清了個空,周云卿趁機派人引了一名投機取巧的青年才俊到李玉臺面前。
李玉臺為這名新歡討來了館選的名額和試題后,蕭懷璧便作局代筆,埋下禍根,意圖將李玉臺和杜澄一網打盡。
“倘若郡王沒有發作,崔九郎亦不會放過鄧桐,李玉臺情急之下,還是會接受我的建議,讓鄧桐御前自辯。”蕭懷璧道。
鐘遲遲嗤笑道:“鄧桐找人代筆,李玉臺不知道嗎?怎么敢讓他上殿自辯?”
蕭懷璧微微笑道:“我為鄧桐寫了自辯的條陳。”
鐘遲遲不由側目,嘆道:“長公主殿下可真是錯信了三郎!”
將鄧桐推到御前,才能讓崔舍當眾揭出館選舞弊案,雖然最后是李長暮做了這件事,但效果反而比崔舍更好。
而對李玉臺來說,這篇疑似攻訐竇后的文章既然不是鄧桐當場所作,很有可能她事先就見過,可她竟然沒有看出不妥——
聽說荊王殿下已經三次將李玉臺拒之門外了。
“她錯的何止是信了我。”他唇角微揚,目光卻是冷的。
鐘遲遲笑了笑,道:“你倒是不怕被宇文斷查到。”
蕭懷璧微微一笑:“娘子在擔心我嗎?”
鐘遲遲敲了敲桌子,他笑著轉了話:“宇文將軍也不是什么都能查出來的。”
那倒也是……上回春風樓那封情書,宇文斷就沒能查到蕭懷璧。
他忽然眸光轉柔,語聲含情:“這世上,只有娘子知我……”
鐘遲遲身子一僵,看著他,緩緩瞇起雙眸。
他仍舊皎皎含笑,容光如月華傾世:“娘子欲我生便生,娘子欲我死便死……”
鐘遲遲:……
剛剛聽他毫不猶豫將自己的謀算托盤而出時,就覺得有些古怪,直到現在,鐘遲遲才發覺自己掉坑里了。
蕭懷璧告訴她的這些秘密,她要是不告訴李長夜,日后萬一事發,皇帝陛下一定龍顏大怒……
可要是向李長夜告發蕭懷璧——
鐘遲遲低下頭,心不在焉地翻動著新抄的手札,感覺自己好像做不出這樣的事……
這廝該不是故意挑撥她和李長夜的關系吧?
鐘遲遲抬眸覷了他一眼,蕭三郎溫柔含笑,完全看不出陰險狡詐模樣。
鐘遲遲輕哼一聲,又低頭看了一眼手札,正要收起告辭,忽然不經意地看到一行字——
“這份蕭公長望手札已經抄過了吧?”鐘遲遲指著紙上問。
蕭懷璧端起茶盞,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道:“娘子說抄過,那應該是抄過了,可能沒注意抄重復了。”
鐘遲遲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翻了翻,蹙眉道:“信國公是你蘭陵蕭氏第十三代,你給我第十一代族人手札做什么?”
他捧著茶盞從容笑道:“或許信國公之前還有其他線索。”
鐘遲遲放下所有的紙張,拍了拍,涼涼地看著他:“三郎該不是都抄完了吧?開始隨便抄一些糊弄我了?”
蕭懷璧放下茶盞,目光真摯贊嘆:“娘子慧眼如炬——”
鐘遲遲索性留在醉云樓,將這次送來的手札都翻了一遍,大多數都是重復或者無用的,不過剩下的里面倒確實讓她翻出了點東西。
這東西,她曾經在另一人口中聽說過,當時并未放在心上。
據手札記載,前周末年,吐蕃大軍攻入長安時,周帝死于貼身護衛之手。
那個貼身護衛,就是歐陽徐的祖父,同年,歐陽徐的祖父被楊月眠下了詛咒。
可見前周覆滅的那一年,楊月眠也在長安,并且拿走了玉圭。
周云卿查到袁氏手里的法器是玉璋后,他們便推測剩下兩件法器被周靈帝收在宮里。
如果當年宮里有兩件法器,楊月眠不可能特意留一件給吐蕃人吧?
那就只有一個解釋,玉琥不在宮里。
如果玉琥沒有被周靈帝收在宮里,那又給了誰?
鐘遲遲想著這些問題回到宮里時,恰巧在浴堂殿門口遇上了正從里面出來的陸群。
進了浴堂殿,便問了句:“陛下這是不打算讓崔舍回來了嗎?”
李長夜對陰謀極其敏感,從頭到尾都不信館選舞弊被揭露的事是出于巧合,不僅所有參與館選的官員都被停職調查,就連那天殿議只問了一句話的崔舍也被宇文斷帶走了。
“他現在主意大了,留在朕身邊怕是委屈了他!”李長夜正執筆寫著什么,說話時,眼皮也沒抬一下。
鐘遲遲惆悵嘆道:“君恩薄似紗吶,想當年,陛下和崔九郎何等恩愛,我還為此作畫一幅呢!”
李長夜終于抬起頭,挑眉看了她一眼,雙眸微彎,抬手招呼:“遲遲,過來!”
鐘遲遲笑瞇瞇地撲進他懷里,被他揉著吻了一會兒之后,皇帝陛下仿佛得到了某種滿足,說話就沒那么冷了。
“既然遲兒為崔舍求情,朕就找個由頭給他外放了吧!出去長長見識,省得跟朕眼前添堵!”
鐘遲遲心中一動。
崔舍的事,她只是隨口一說,李長夜就這么給面子,那她要不要試著先把蕭懷璧賣了再求個情呢?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皇帝陛下又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