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其實還有一個咒。
楊月眠在她心口施了一個護心符,可以保她性命垂危時留存最后一口氣,等他來施救。
他離開前的十六年內,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住她這條命。
養一個巫女不容易,養一個天生靈感體質的巫女更是百年不遇,他要她活著,活著成為他的祭品,永永久久地活著。
為了讓她有保命之力,他無所不用其極。
十二歲那年,她被陸家一名管事喂了藥,回到庸山后,楊月眠找來了相同的藥要她吃下。
“他給我吃的第一種藥,名叫相見歡,藥效不長,雖然我那時年紀小,也只在寒潭中待了一個時辰——”
楊月眠說,這世上所有的藥都是有時效的,熬過那個時效就沒事了。
起初她熬不過時,他會讓她借助碧寒潭的寒氣,逐漸地減少待在碧寒潭中的時間,改用內力壓制,到最后,要她連內力也不許用,只憑自己去抗拒。
“十三歲那年,用了觀音媚,就是上次周云卿吃的那個,第一次服下,在寒潭中待了三個時辰……”
“最厲害的一次是十五歲那年,他自己配的藥,我那時已經有了抵抗,如夜來香那種,那時已經對我無效了,可是服下那個后,還是在寒潭中待了三天三夜,足足花了一個半月才完全適應——”
說到這里,她微微一怔。
其實那次吃的應該不是最厲害的,去年春天她出關后,楊月眠又新配了一種,只是她沒吃,現在應該還留在庸山。
回了神,發覺身下的男人仍舊沉默著,心里有些不安,想抬頭看看他,卻被他按回了胸口,聽到他緊繃著嗓音道:“你的毛病就是這樣訓練出來的?”
鐘遲遲“嗯”了一聲,道:“每次吃了藥難受的時候就浸在寒潭中,久而久之,身體習慣了,只要那樣……難受時,就會自己生出反應——”
頓了頓,悄悄勾住他的小指,輕聲道:“這也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
他倏地握住她的手,啞聲道:“朕知道,朕相信你!”
她看著自己被他包裹起來的手,輕輕一掙,五指舒展,與他手指交叉而握,彎了彎唇角,語氣不自覺地輕松起來:“我的寒癥也是在寒潭中長年累月浸出來的,那個寒潭深約二十丈有余,潭底有千年寒冰,他說寒潭的寒氣有助于我修行,所以一直留著……留到如今,就是沈三知也無能為力了。”
“他不知道后果嗎?”李長夜的聲音壓抑隱忍。
鐘遲遲笑了笑,道:“他知道啊!只是那些對他來說不重要!”
之前孫濟仁向李長夜回稟的話里,提到了她的寒癥——不得孕育,藥石罔效,天不假年。
前兩句是真,天不假年倒不至于。
預知夢的警示中,她被獻祭后,沉入潭底,不死不滅。
她第一次做預知夢,醒來后痛哭不止,甚至滿心只想求死。
但是她身上留了楊月眠的護心符,楊月眠不允許她死,除了不死,其他的對他而言都不重要。
李長夜又沉默了片刻,猛地跳下榻,箭步到門前,高喊道:“崔離!崔離!”
鐘遲遲愣了愣,不明所以。
片刻后,崔離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陛下有何吩咐?”
李長夜在門口急踱兩個來回,深吸一口氣,道:“你和沐晨,現在就去找歐陽徐!去澧州!去大庸!殺了他!百騎都帶去!十大殺手、十大高手都給朕買下!殺了他!殺了他!”
說到最后,怒聲震頂,他指向門外的手不能抑制地微微發顫,猶不解恨地一腳踹翻了屏風。
鐘遲遲忙從榻上起身,飛撲過去抱住他,急聲制止:“哎——別!別!不要去!”
李長夜甩開她的手,怒不可遏:“去!都給朕去!朕要他死!要他死!”
“你這是要誰死呢!”鐘遲遲又好氣又好笑地拉住他的手,“他們都不是他的對手,你是讓人去送死呢!”
“朕不信!”他猛地轉頭,狠狠瞪著她,“朕親自率羽林軍去,朕不信弄不死他!朕和他拼了!”
胸口不知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鐘遲遲怔愣了一下。
李長夜說完就挪開了目光,怒喊道:“給朕召集羽林軍——”
“別別別——”鐘遲遲猛地回神,趕緊打斷他,“陛下、陛下,你聽我說啊——”再次抱緊他,軟了語氣道,“陛下……李長夜,我們先好好商量下好不?陛下……長夜哥哥……地上好冷……”
崔離在門外靜靜地聽著。
等到那女子說了一聲“冷”后,嬌聲軟語便隨同腳步聲遠去。
他默默地退出了浴堂殿。
馮沐晨追出來問道:“我們現在是去還是不去?”
崔離搖了搖頭:“明日再作請示。”
馮沐晨點頭離開。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繼續原來的夜巡路線。
鐘遲遲被他放進被窩,想拉他一起進來,卻被他按住動作。
“他這樣對你,你還想護著他不成?”他臉上余怒未歇。
鐘遲遲愣了愣,哈哈直笑:“我、我這是護著你們啊,哈哈哈哈……”
眼看皇帝陛下臉色越來越難看,鐘遲遲忙收了笑,解釋道:“他就跟個妖怪似的,你別看馮沐晨號稱天下第一高手,我跟他交手也不是沒有勝算的,但我跟我師父最近一次交手,都沒走過十招!”
他仍舊青著一張臉,啞聲道:“可是他這樣欺負你——”聲音陡然拔高,“朕還沒死呢!他竟然這樣欺負你!”
鐘遲遲被他喊得一愣,忙又哄道:“那都是從前的事了,我遇到陛下后,就沒有人敢欺負我了——今天的事,陛下一定會替我做主的,是不是?”
他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躺進被窩抱住她,摸了摸她的秀發,低聲道:“楊月眠,他究竟是什么人?”
鐘遲遲怔怔地想了一會兒,輕聲道:“他是個妖怪,是大覡,他學究天人,他武功絕世,他無所不能——”
“他一張口,就能施下巫咒,他一抬手,就能布下絕陣,沒有人能抓得住他,因為根本沒有人能近他的身!”
這世上,只有她能近他的身!只有她有機會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