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暮低頭與她對視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了江靡。
江靡同少年時的李長暮真的很像,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面容干凈而純粹,但是他們的眼睛不一樣,江靡多了幾分柔媚,李長暮則顯得沉穩。
但如今,隔著一段距離看時,仍舊只是年紀增長帶來的沉穩,可是距離一旦拉近到此刻這樣,只覺得幽暗深沉,什么都看不出來。
他就這么幽幽深深地看著她,片刻,牽起嘴角,啞聲道:“你懷疑什么?懷疑我嫁禍李玉臺?是不是還懷疑我殺了秋娘滅口?”
鐘遲遲目光閃爍了一下,仍是問道:“所以,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陷害了李玉臺?”
她確實是懷疑。
李長暮能將她衣帶上的沙蓮畫得分毫不差,自然也有可能將追魂陣的符文畫出個大概,再讓賀秋娘幫著繡到抹額上。
這么一來,如果賀秋娘的死不是意外,那就有兩種可能,發現真相后畏罪自盡,或者被李長暮滅口。
他苦笑了一下,低聲道:“不是我……”
鐘遲遲心頭一松。
李長暮既然說了,她還是信的。
不是李長暮,那就是周云卿了,那天她畫追魂陣招崔文姬的死魂時,周云卿就在一旁看著,記下一點也不稀奇。
再聯系不久前某人信誓旦旦說要給她個交代,大約就是這樣交代了。
巫蠱案,一旦開始,就沒有輕易結束的,倘若李玉臺不能自證,死罪都不意外。
但是她沒有松手,沉默片刻,才輕聲道:“有一件事,本輪不到我來過問,但現在……我還是想問問——”
他神色不解。
鐘遲遲目光晦澀地看著他,聲音又輕了一分:“你既然這樣珍愛賀妃,為何沒有同她圓房?”
上回賀秋娘來常樂坊鬧事的時候,沈三知便看出,賀秋娘仍是完璧之身。
李長暮仿佛被她的話驚到了,原本就蒼白的臉,此時更是一絲血色也無。
他嘴唇微微一動,仿佛要說什么,還沒說出來,外面先響起了敲門聲,接著是冉都恭敬稟道:“殿下,娘子,弘文館楊學士前來拜祭王妃!
鐘遲遲蹙眉松了手,拍了拍他被抓皺的前襟。
李長暮也斂起神色,道:“有請!”
賀秋娘的身份不足,又死得不是時候,尸身還是李長暮進宮那會兒匆匆入殮的,連賀家人都還沒上門,楊越來湊什么熱鬧?
而且這廝消息也太靈通了吧?
沒過多久,楊越就在冉都的引領下走了進來。
步履端雅,神色雍徐,看到她也不見意外,分別見禮后,抬起頭,唇角未動,只柳葉眸輕揚,如紗幔般自她臉上拂過,含著似有若無的深意。
鐘遲遲毫不避諱地冷笑了一聲。
李長暮原本就無心應酬,見狀更是面色一冷,話都懶得同他說了。
楊越只循禮上了一炷香,又說了幾句客套話,便識趣的離開了。
不會真來祭拜吧?鐘遲遲暗自猜測他的動機。
李長暮看了她一眼,低下頭道:“秋娘年紀尚小,我原本想等到她及笄……”
鐘遲遲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在回答之前她的問題。
那倒是難得的愛惜……
鐘遲遲尷尬地笑了笑,將話題轉開:“你看楊越是來做什么的?”
李長暮朝楊越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她一眼,語氣淡淡:“居心叵測,不必理他!”
如果不是那張臉,鐘遲遲也不會理楊越。
“你看到他,難道沒有什么想法?”李長暮應該比她更早見過楊越,卻一直沒有同她提起——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們一直沒機會遇上……
李長暮沉默了一會兒,道:“第一次看到確實很震驚,只是不知道該從哪里想起——”仿佛斟酌了一下,“其實楊月眠出身弘農楊氏,也沒什么奇怪的。”
鐘遲遲不以為然:“長得這么像,僅僅是出身同族?”
那天夜里,她第一次見到楊越時,差點誤認為楊月眠,要不是楊越及時開口,她就要逃走了。
想到這里,鐘遲遲突然湊近,悄聲道:“你說,楊越會不會是楊月眠的親兒子?”
李長暮仿佛被她這個大膽的猜測嚇到了,半晌才道:“這……沒有憑據……應該不是吧?”
鐘遲遲也就是隨便猜猜。
不過,如果楊月眠出身楊氏,那楊氏暗中養巫是想做什么?預知夢中,楊月眠最后拿她獻祭給什么陣法了?她做了那么多次預知夢,也沒能看清那個陣法。
離開江陵王府,走了沒幾步,就看到了等在路口的楊越。
柳葉輕揚,眼中媚意如絲。
鐘遲遲忍不住沖上前,惡狠狠道:“再這樣看我,挖了你的眼睛!”
這句話,她住楊家那幾天,不止一次說過。
楊越搖頭失笑:“某真是好奇,到底是像了娘子的哪位故人,每每見面,都要得娘子這般愛恨交織的移情。”
鐘遲遲冷哼一聲,還是忍不住盯著他的眼睛看。
楊越的眼睛同楊月眠生得一模一樣,但楊月眠是不會笑的,眼里什么情緒都沒有,她也是見了楊越之后,才知道這樣一雙眼睛,笑起來有多好看。
“找我有事?”鐘遲遲心不在焉地問道,突然很想摸一摸他的眼睛。
楊越含笑搖頭,道:“幾日不見,未知娘子安好,有些掛念。”
鐘遲遲看著他的臉,突然生出一絲委屈。
她跟了楊月眠十六年,也不曾從他口中聽到一句這么簡單的關心話語。
突然軟了語氣,輕聲道:“我一直在宮里,挺好的……”
他靜默片刻,溫聲道:“不知某是否有幸邀娘子小宴?”
這哪行?被某位皇帝陛下知道不是要鬧翻天?
鐘遲遲下意識要拒絕,忽然想起什么,猶豫了一下,道:“待我去一趟常樂坊,將披風取了還你。”
楊越的小宴不是設在外面酒樓,而是在楊府他自己的院子里。
上次住楊家的三天,鐘遲遲就感覺到了楊越在楊家的地位超然,而且他也沒有掩飾自己地位超然的意思,這種不加掩飾,當然不是顯擺,鐘遲遲隱隱從中嗅出一絲試探的意味。
從刻意與她邂逅,到種種試探,楊越此人,有種說不出的奇怪。
再加上他相貌酷似楊月眠——
但鐘遲遲還是想不出哪里奇怪。
不過,這不是她接受楊越示好的原因。
三天前,周云卿說,所有他能找到的周靈帝相關記載里都沒有玉圭和玉琥的蹤跡,但如果周靈帝將其他四件分別賜還了四大家族,另外兩件也有可能賞賜出去了。
前周時期,得帝王信重的,除了王謝袁蕭四族,還有一個家族。
那便是楊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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