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康美小區的某間住房內，林荷溪穿了一件寬松的絲質睡袍，坐在電腦前。

她身下的電腦椅是網布的，隨著她的后仰，椅背和水平面形成一個夾角，她就這樣半躺在椅子上，右手拿著麥克風放在嘴邊，緩緩唱著。

她的頭枕在椅背的頭枕上，唱歌的時候神情很柔和，嘴角帶著溫暖的笑意，雙眼向上看著天花板，眼神的焦距卻不對，像是透過天花板看到了無遠弗屆，又像是穿梭了時空，看到了記憶之河。

“慢慢喜歡你，”

“慢慢的親密，”

“慢慢聊自己，”

“慢慢和你走在一起，”

“慢慢我想配合你，”

“慢慢把我給你，”

其實她今天試錄這首歌的時候沒有一點問題，陸言詠還大力夸獎了她，稱贊她的感情非常到位，讓人有墜入愛河的感覺，只是在細節部分稍微還有些瑕疵，保持這個狀態再多錄兩遍絕對就成了。

歌沒有問題，但是人有問題。

林荷溪參加這張專輯制作的時候，雖然面對的是陸言詠這個制作人，但是眼前總是閃過她上一張專輯錄制時的情景，總是在隱約間仿佛看到一個把自己的臉化成鬼一樣的家伙在她面前晃悠。而在今天試錄這首歌的時候，她唱歌的時候更是不斷想到她和沈歡還在海風唱片時的情景。

她看到了自己第一次看見沈歡時的場景，那是在田川的辦公室里，她當時正在打掃衛生；她看到了自己第一次去沈歡的宿舍給他打掃衛生的場景，她還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的心情非常緊張和警惕，因為這可是一個名聲很差的家伙，而現在又是他們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她一開始對于沈歡的感官真的很差；她看到了自己和沈歡在一天天的相處中逐漸熟絡起來，也發現這個家伙非常正人君子，簡直堪比佛教徒，不但沒有對她不規矩過，反而是日常的接觸都沒有發生過，對于沈歡的感官也逐漸開始改變；她看到了他們越來越熟絡之后，有的時候她很累，懶得動彈，沈歡也叫不動她，只好無奈地搖了搖頭自己跑去廚房做飯時的情景，那時候她就會從沙發上爬起來，慢慢地看著他在廚房里忙碌的背影；她看到了沈歡帶著自己上街，第一次給她改變形象時的場景，那是她第一次發現一個截然不同的自己，也在沈歡的眼睛里看到了驚艷，那讓她心情非常好；她看到了他們每次出去吃飯的時候，沈歡頂著那個越看越是搞笑的造型，還總是妙語連珠，讓她哈哈大笑；她看到了金曲獎提名的時候，自己在看到沈歡得到提名的時候，抱著他高興地又跳又叫；她看到了他們當晚出去大吃一頓慶祝了一下，回來的時候自己喝得有點多了，在馬路上發酒瘋亂跑，還跑到馬路中央，最后是沈歡背著她回來，她當時手上好像還拎著高跟鞋，在沈歡背上一路撒著酒瘋唱著歌回來的，手還亂揮，好幾次高跟鞋都打到了沈歡的腦袋，每次打到的時候，沈歡都會反手打一下她的屁股讓她不要亂動，但是他越打自己動得越起勁……

“溪姐，你談戀愛了？”

她今天吃晚飯的時候，助理瑤瑤這樣問她。

瑤瑤全名沈瑤，跟沈歡五百年前是一家，是個虎背熊腰的“小姑娘”，很能干，就是嘴皮子碎了點，跟她的外形不太相襯。不過這也有個好處，那就是給林荷溪的日常生活多增加一些樂趣，畢竟林荷溪本身是一個話不太多的人。

被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的林荷溪向對面的沈瑤看去，見到她正一臉憂心地看著自己，嘴里還在嘟囔著：“我多嘴一句啊溪姐，這件事張總知不知道啊？你有沒有向他報備過啊？你現在事業剛起步，公司對你的形象打造也是清純玉女路線的，這種事其實最好是不要有的……”

“停！”

林荷溪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把她叫停了下來，好笑地看著她，“我怎么就戀愛了啊？”

沈瑤瞪大了眼睛，“不是嗎？溪姐你今天總是時不時地笑一下，剛才更夸張，從吃飯開始就一直在笑，飯沒動兩口，笑倒是笑飽了，而且還一直神不守舍的樣子，這一看就是戀愛了啊。我雖然沒怎么談過幾場正經的戀愛，但是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啊。”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沈瑤趕緊又補充道：“溪姐，我不是說你是豬啊，我這就是一個比喻，比喻！不過溪姐，這種事其實你沒有必要瞞我的，我可是你最親密的人呀，這種事你要是瞞著我，很多時候我反而不好給你打掩護，反而可能會壞事。”

“其實談戀愛也不打緊的，圈子里多少說自己不戀愛的，其實全在戀愛呢，還有那個幾十年沒女朋友的天王，不是剛剛爆出來其實都已經結婚幾十年了嗎？明星也是人吶，主要是咱們把掩護工作做好就行了，不過我覺得，溪姐，這件事你最好還是給張總報備一下，我相信張總也不是不近人情的，而且張總知道了，咱們著掩護工作也能做得更好一點……”

沈瑤的這張嘴確實是碎，飯都塞不住她的嘴，嘰里呱啦說了老大一通，停都停不下來，林荷溪卻是聽著聽著，表情逐漸怔然。

自己這樣子……是在談戀愛？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被沈瑤點破之后，林荷溪再一次的陷入了沉思，想要理清楚自己的思緒，可是卻越想越是心亂。

然后她干脆飯也不吃了，拉著沈瑤研究起戀愛的這點事來，還專門讓沈瑤去買了幾本“專業書籍”過來，比如說什么《戀愛寶典》，《戀愛心理學》，《當男人遇到女人》之類的，厚厚一摞。

沒辦法，林荷溪小時候上學，肄業之后就出來打工，家里又窮，整天為了生計焦頭爛額，哪里有空去談戀愛？所以她還是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究竟是什么樣的感覺，只能買向人類進步的階梯——書籍求教了。

沈瑤也算是這里面的半個老師，這位老師甚至覺得沒必要買這些書，她自己就能解答所有了，不過林荷溪還是讓她把書買來了。

最后在兩人研究了半天之后，林荷溪按照那些書上的描述和沈瑤的講解，基本確定下來了。

“一個都對不中，看來白忙一場，我只是昨天沒睡好，今天注意力不集中罷了。”

林荷溪在研究了半天之后，把書扔到了一邊，故作鎮定地如此說道。

“注意力不集中？”

沈瑤很是疑惑，又把那幾本書翻來覆去，最后撓了撓腦袋，“表現這么相似啊？”

“哎，別看了。”

林荷溪從沈瑤手中把書搶下來，和另外幾本一起掃到一旁，“再研究也就這樣，不如說說明天吃什么吧。你不是喜歡吃日料嗎？明天我帶你去一家不錯的日料店，那里的鵝肝壽司……”

情勢相逼之下，林荷溪都難得的滔滔不絕了起來。

沈瑤的虎背熊腰不是沒有由來的，一聽到吃的，她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開來，雙眼精光四射，聽著林荷溪的描述，嘴里的唾液分泌都增多了。

“……其實瑤瑤你有沒有發現，從剛才我們看的那些書上來看，日料和戀愛好像呀，”

林荷溪說著說著，不知怎地，莫名其妙地就把戀愛和日料扯到了一起。

“像？”

沈瑤完全想不明白哪里像了。

林荷溪也不解釋——或許她也不知道如何解釋——她只是說道：“對啊，很像，剛才我們看的那本書上說，喜歡一個人，千萬不要表白，這我怎么看不懂啊？”

沈瑤“嗨”了一聲，在沙發上盤腿而坐，精神奕奕地解釋起來：“溪姐，你別看我正經戀愛沒談過幾場，但是在理論方面我的研究可是很深的。其實‘千萬不要表白’，這是從男人的方面來說的，而且前面還有一句話，那就是這是在剛開始的接觸階段，表白并不是戀愛的沖鋒號，而應該是戀愛的句號……”

沈瑤說起理論來那是滔滔不絕，十足是個愛情大家，林荷溪聽得一愣一愣的。

“……從我們女生方面來說，那又不同了。俗話說得好，男追女，隔層山，女追男，隔層紗，女生表白的威力可比男生大多了，不過就我個人的看法，還是不太支持女生主動表白，這樣的話，就算這段戀愛真成了，在日后的相處里女生也處于弱勢了，失去了話語權。所以我們女生就算喜歡一個男生，該做的也不是表白，而是通過各種暗示的方式，讓對方主動表白，這樣既能在一起，又能在以后的戀愛中占據主動權，達到單方面的的雙贏！”

林荷溪聽完之后，感覺自己大開眼界的同時又覺得有些不可理解：“占據主動權這么重要嗎？戀愛不應該是兩個人在一起開心就好了么？計較這么多會不會太累啊？”

沈瑤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看著林荷溪，連連搖頭，“溪姐，你太天真了，情場如戰場，談戀愛就是一場戰爭啊！你想想看，在一段戀愛中你要是處于弱勢，不占據主動權的話，以后你連話語權都沒了，對方要你往東你不敢往西，要你吃菜你不敢吃飯，說話都不敢大聲，這多卑微啊？你仔細想想，是不是很卑微，很可憐？”

沈瑤說到現在，這個“卑微”算是用詞最精準最直擊人心的一次了。

“卑微”這個詞，男生聽來感觸不大，但是對于天生感性、天生缺乏安全感的女性的殺傷力確實很大——這個詞對于女性的殺傷力不是男性可以理解的，這是天生性別導致的思維模式不同的結果。（本人一女性朋友，聽到有人開玩笑地說了一句她愛得卑微，直接哭了半天停不下來，怎么哄都沒用，本直男也是無法理解）

就算是覺得自己可以不計較的林荷溪，聽到這個詞之后，都不由得產生了一大段的遐想，然后隱隱覺得這樣好像是有點可憐。

“那怎么暗示？”

林荷溪裝作漫不經心地又再詢問了一句。

聊到這種事情，沈瑤迸發出了比平時工作還要充足百倍的精神：“暗示的方式可多了去了，不過也要看人的，有的人，比如說溪姐你吧，你條件這么好，隨便對對方笑一笑都算是一種暗示了，可要是自身條件不怎么好的，那就需要多花一點心思了，暗示要更加明確一點，最好是能再配合一定的環境條件……”

說女人是長舌婦不是沒有道理的，兩個姐妹淘就戀愛心理學的內容聊了半天，最后是沈瑤還有點自己的私人事情，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這家伙聊起這種事來也真是熱衷，明明早就過了下班時間了，愣是又跟林荷溪呆到了現在，現在實在有事才離開。

沈瑤離開后，屋子里只剩下林荷溪一個人。

她先呆坐了半天，然后去洗個了澡，最后穿著睡袍過來想上網看看，看看某人在不在線，結果真看到對方在線。之后她咬著嘴唇想了半天，最后這才發生了現在的這一幕。

“慢慢地陪你，慢慢的老去，”

“因為慢慢是個最好的原因，”

這首歌唱完之后，林荷溪過了一會兒，才問道：“怎么樣？”緊張地盯著電腦屏幕，仿佛能夠從上面看到某人遠在幾百里之外的臉。

沈歡實話實說：“我覺得挺好的啊，感情演繹得非常好，你在軟唱功這方面進步也很大啊，讓我很欣慰。硬唱功方面問題也不大，只是有一些細節我通過網絡可能會漏掉，但是光從感情上來看，是沒有問題的……”

林荷溪聽沈歡說了半天，全都是在專業技術上的講話，這讓她的牙齒狠狠地磨了起來。

“沒問題就好。”

林荷溪的聲音突然轉冷，“你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洗澡去了。”

身處良渡的沈歡滿腦門問號。

大姐，不是你有事找我的嗎？

“我沒事啊。”

“那好。”

林荷溪惜字如金，“再見。”

說完，就直接點擊鼠標，結束了這次語音通話，一下子從電腦桌前站了起來，咬牙切齒地在房間里走動個不停，最后一頭扎進了沙發里，“啊”地大叫起來，還不斷打著身下的沙發。

遠在良渡的沈歡則是疑惑地看著電腦屏幕上的TT對話框。

身為一位專業的導演，他當然能聽出林荷溪前后語氣情緒的變化，這讓他很疑惑。

大姨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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