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朝

第21章 由她

您一生只叫過我一次貞兒,怎么敢忘....

噩,是心底劃不去的那晚,七夕。

梁貞站在主房外。

房門麻木地關著,暗色的紋路、透亮泛黃的窗紙,在這一息間壓去了她心間的陌生、遲疑。

自記事以來,主房的門,從未對她張開過。

不論是4歲學路絆倒,

還是7歲上樹摔下來。

不論她兒時折騰過多大的動靜,都驚不起這室內的一波一瀾。

仿若,她與她,是隔開的兩個天地。

屋內流瀉出的燭光,使梁貞眼角的憂疑消彌。

今夜梁府橫禍,幸而父親母親無事。

慶幸之余,手指便要輕扣房門。

亦在此時,房門從容打開。

酥涼的月光輕輕撒在階上。

梁夫人與梁貞對視一眼,默不語心。

“母親,外面……”梁貞壓下旁的念頭,急急開口。

梁夫人一襲白衣,散垂的青絲襯得她未施粉黛的臉更顯嬌柔。

她一手覆在梁貞唇上,輕輕搖頭。

眨眼間,未落口的話順著梁貞的目光吞咽回去。

風恰時打進屋內,燭臺的明火隨之晃動,

映著小榻上昏死的人兒,越發安謐。

——紅月!

梁貞不可思議地瞪視著尸體,渾身的顫栗都融在暗夜里。

恍惚間,梁夫人輕輕將她抱到懷中。

耳邊是她溫熱的吐息,陌生而迷離。

“貞兒……”

一行清淚,藏在陰影下。

再回神時,她已被那女人狠狠推開……

可那女人眼里的堅決和狠心,

她,怎么敢忘。

“母親。”一聲久抑的咆哮在她心里驚起,迫得她從昏迷中蘇醒過來。

應織初眉眼輕抬,打量著屋內陌生的陳設,便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你醒啦!”小百合興奮的話音帶著友好。

應織初隨之側目,便看見一張如花笑顏。

小百合年若十五,扎著麻花長辮,穿著麻布衣裙,見女子醒來便高興地出去喚人。

應織初輕咳兩聲,心兒沉下失落。

那個夢……

她收回思緒,向屋外走去。

漫天白光撒在房舍上,眺望遠處便是幽幽山谷。

那個小乞丐,果然自作聰明地把自己拐來這里了。

房舍旁的山石上刻著歪扭大字,凜然生威。

——丐

應織初瞅著山石后的曲徑小路,默默盤算此路是通去哪里。

“姑娘,我們金長老有請。”一陌生男子立在她身后,厲聲道。

她一回頭,果然是又從哪里冒出來的乞丐。

“好”字滑到嘴角,卻發不出聲音,她點點頭示意他帶路。

若不陪他們唱完這出戲,總是沒完沒了地阻著自己。

“白虎大哥!”雨生.氣喘吁吁跑過來,攔在男子前方。

“雨生?”被叫作白虎的男子微微發愣。

雨生極快地瞥了一眼應織初,見她安然無恙才心神稍定,后言:“此女子,我要帶回都內。”

“那是你的事,但師父現在要見她,雨生你知道規矩的。”白虎毫不退讓。

雨生內心掙扎,開口:“我乃六壇壇主!”

白虎目光微滯,點頭道:“不錯,壇主確實可以命令本派弟子。”

雨生眼里劃過愧疚。

“雖然我已不是壇主,只是被放任在山上的弟子。但,亦知丐幫百事,皆以三位長老為尊!更何況他是我師父,抱歉了雨生!”

白虎側頭看應織初一眼,聲音緩和,“姑娘請吧。”在經過雨生時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雨生望著二人離去背影,雙拳攥緊。

偌大的廳堂,只剩下他二人。

石柱上懸掛的幡布,亦是丐幫二字。

屋內布局簡易,陳設物什古樸潔凈。

坐上的老者,年歲花甲,面容滄桑,可眼里篤定的光芒卻不容小覷。

“閣下可是梁小姐?”

威聲一呵,震響堂內。

梁貞點頭,起身行禮。

金長老斂下眼中的欣賞,直奔主題。

“令尊為人,清正廉潔,乃是我俞國少有名臣,可惜……”他話語一閉,等著少女反應。

梁貞嘴角微抿,只靜靜聽著。

“幸而梁大人遺孤尚在人間,也算是蒼天有眼。梁小姐,梁大人臨去時,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話含暗刺,一針刺破所有偽裝。

見女子無反應,金長老目光一轉,道:“令尊之名,老夫敬仰已久。奈何年歲已高,丐幫勢弱單薄,無法替之報仇雪恨。不過,若是有什么麻煩遺物,還是可以代為保管。”

若不是口不能語,應織初真的要輕笑兩聲。

這般說辭,倒也是冠冕堂皇。

可是,長老說得亦是沒錯。

梁家之血仇,本就與她一人有關。

她搖搖頭,以作回答。

金長老閱盡天下,自是知其中何意,他嘆息一聲,“我丐幫子弟雖遍布天下,但終究是一盤散沙,如今山上留下的人,也不過是一些負傷不能重用的弟子們,梁小姐若愿意,也可留在這里。”

梁貞抬眸,直視著金長老的目光,片刻后蹲身行禮。

謝過。

她在心里小聲言語,便轉身離開已示拒絕。

“梁小姐!不管你在心里怎么想我,老夫都不介意。我只不過是那群孩子的后盾……我在黎山守著,只是為了讓那些鳥兒有個歸巢。”

空靜的屋內,只剩下金長老一人,他長吁一口氣,疲累地靠向椅座。

他知道等待這個孤女的將會是危險重重,可他不能留她。

梁府家滅那年,皇帝大怒,親調了暗衛徹查此事,鬧得滿城風雨收攔不住,最后還是被太后生生壓了下來。

誰能想到,一向仁孝有禮的皇帝與太后發生爭執,冷之月余,鬧得滿朝人心惶惶。

自此之后,梁家一事成了大臣口中忌談。

為梁家出頭,便是挑起皇帝太后之嫌隙。

誰敢?

碎碎暖光貼在她小臉上,她抬步下階,未有遲疑。

十三歲那年,她一舞揚名,卻遭父親打折了藤條,窩在床上數月,滿城小姐笑她不受寵愛。

少時歲月,母親帶她出城禮佛,她當著眾人唯唯諾諾,亦被貴族千金在背后取笑。

可是,她從未在意過。

因她是梁貞,摔疼了也要爬樹,只為惹那女人多看一眼。

燙破手皮也要學做菜,只為偷偷為她做一次。

不顧禮節與男學子來往,只為討來名家字帖,苦練之后在她面前一現絕技。

她最絕之技便是舞,可從未在那人面前跳過一次。

沒有世人知道,她愛她呀。

那個叫不得娘親,只能尊主母的女人。

那個暗里關心她,不敢讓她知道的女人。

那個出身名門,舉手投足間貴氣十足,卻生生容下她這粒沙的女人。

她們都以為她怕她,懼她,恨她。

可只有她知……

她細頸微抬,手指覆上雙眼,濡意的潮濕滑過指縫。

她乖巧多年,只為在那人膝下承歡,可人已經不在,世上已無人能攔她,做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