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從霍家過來的冬律出現在自己面前喊出李惟楚的名字的時候,許海晏就大概猜到了什么。
“大人,前面就是李小姐的房間。”
冬律推著許海晏的輪椅到了李惟楚房間附近停下,指著前邊房間的門口對許海晏說道,“要不要我去……”
“不必了。”許海晏朝她擺手,“辛苦你了。”
“應該的。”
冬律微微欠身,“奴婢同李小姐也就才認識半天,雖然她今天同霍小姐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十分開心,可就連奴婢都看得出來,她對自己眼睛的事情還是心存芥蒂。想來霍小姐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讓奴婢把大人您請過來的。”
“嗯。”
許海晏同樣也清楚這一點。
可她從來不在自己面前顯露出一星半點,他也不好直接戳穿她努力營造出來的假象。
只是,這有些心結,還是要提早解開的好。
告別了冬律,許海晏緩緩地推著輪椅到了李惟楚門口,便隱約聽見了房里傳來的啜泣聲。
許海晏輕輕推開門,李惟楚聽覺在失明后變得更加靈敏,將眼淚忍了回去,朝發出聲響的那邊轉頭。
“阿楚,是我。”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李惟楚微微一愣:“大……人?”
“嗯。”
“大人怎么來了。”
李惟楚將頭別過去低聲說著。
雖然房間里沒有點燈,暗的什么都看不清,她還是不想讓許海晏看見自己掉眼淚的樣子,摸索著往他那邊的方向走了過去。
“嗯,沒什么,就想過來看看你。”許海晏進了房間,抬手將房門輕輕掩上,推著輪椅往李惟楚的方向走了過來。
借著月光,他清晰地看見了掛在李惟楚臉頰上的兩道淚痕。
見她正在往自己這邊的方向努力地前進,許海晏微微一笑,伸手去牽住李惟楚的手指。
身體忽然一下頓住,李惟楚愣在了許海晏面前:“大人……”
“阿楚,我們馬上就要成親了,有些事我不想瞞著你。”
“什么事?”
許海晏牽著她讓她往旁邊的位置上坐下。雖然她的臉也因此淹沒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但許海晏依舊沒有去點燈。
反正她的世界也是一片黑暗,他對于能與李惟楚共享這份黑暗而感到高興。
“我的腳,以后再也好不了了。”
許海晏低頭輕聲說道,“而且,這不是簡單地不能行走的結果,更重要的是,我的武功會全廢。”
“另外,我們想要實現的那個理想,也會因為我的殘疾變得遙不可及。”
李惟楚知道他說的是什么。
早在之前他們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如果許承乾一直執迷不悟不知悔改,那他們說不定會考慮走上那無法回頭的道路。到最后,許海晏坐上皇位,才能親自實現他的政治理想。端木臻現下潛入在皇帝身邊,也是正在為這個最壞的打算做準備。
可眼下許海晏的殘疾,無疑是將這條路給封堵住了。
“我的后半生將被困在這把輪椅上,甚至處處都要因為這把輪椅受到牽制。”
李惟楚感覺肩膀突然一沉,耳邊傳來許海晏輕輕的呼吸聲,“老實說,我覺得我配不上你。”
“大人你說什么話。”
“或者換個說法,我從來就覺得自己同你之間的差距難以彌補,也一直懷疑自己。”
“你聰明伶俐,洞察世情,懂得審時度勢,進退有度。而我,在不久之前,還只是個對皇帝抱有天真幻想的無知小兒。”
“可我……”
李惟楚偏過頭去,低聲說道,“我現在已經是個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做不了的瞎子。你說的那些,也就不復存在了。”
“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許海晏伸手握住李惟楚的手掌,將它緊緊握在手中,“真正讓我覺得配不上你的,是你對所有事情都無所畏懼坦然面對的模樣。”
“我知道失明這件事或許你一時之間難以接受,害怕面對自己面前的未知,害怕自己獨自一人。”
“如果你真的撐不住,為什么不能同我說說呢?”
“明明你不用在我面前強撐的。”
許海晏將李惟楚的手抵在額前,眼角的淚水打濕了她的手背,“阿楚……”
“大人——”
李惟楚聽他這般說著,終于忍不住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大人你不知道,我真的好害怕。每天看什么東西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我再也不能用我的眼睛觀察這個世界,不能看見春天盛放的櫻花,看不見冬天銀裝素裹的世界。看不見槐夏即將出生的孩子長什么樣,看不見字看不見畫……”
“更加看不見你……”
李惟楚伸手去感受著許海晏的臉龐,緩緩地撫摸著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想到今后再也不能見到許海晏喜怒哀樂的模樣,李惟楚的心像是被挖空了一樣。
她真的快要撐不住了。
可她不想給大家添麻煩。如果因為眼睛的事情露出這樣悲傷的情緒,云姨或許會因為她治不好自己的眼睛自責,唐霏霏或許會因為她沒有及時救下自己感到愧疚,還有端木臻,鄭玄羿跟面前的許海晏……
原本因為自己受傷的事情,大家的心情就已經十分低落。如果自己還繼續怨天尤人,那豈不是太說不過去了?
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每天這般強顏歡笑,想讓大家放心下來。
只是沒想到,自己瞞過了那么多人,卻偏偏沒有瞞過槐夏和許海晏。
“笨蛋,我馬上就是你的夫君了。你想哭想笑想罵人甚至想打架,無論想做什么都可以告訴我。我會一直陪著你。”許海晏摸摸她的頭,卻一下被李惟楚給打了下來。
“大人,可以別說那么多肉麻話嗎?”
突然換做李惟楚埋在許海晏懷里,左右蹭蹭把眼淚全都給蹭掉,“聽著怪不習慣的。”
“你剛剛不也嘰里呱啦說了一通嗎?”許海晏原本想伸手彈她腦門,見她一直埋著頭,只得無奈地笑了聲,“怎么,這就翻臉不認賬?”
“那是特殊情況。”
“什么特殊情況?”許海晏問她。
“不跟你說,煩得很。”
“你這人真是……”
“大人,我還想再哭會兒。”
“嗯,你哭。”
許海晏將她攬在懷里,“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