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午四點半，艾心就已經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嚕，不知道是不是安眠藥的藥效還有殘留，陶離倒是羨慕了起來。

他在房子里轉悠了幾圈，說實話，雖然裝修還不錯，但他也不算很有品味，除了能看出來貴，別的也看不太明白。

倒是墻上的那些畫一直讓他很感興趣，粗糙的筆觸與精致的裝潢格格不入，這次終于有機會自由地參觀，他便第一時間仔細地看了看那些畫。果然，和他猜想的差不多，那些陰郁怪異的油畫上最角落的位置，都有艾心小小的落款。

他曾經在一兩次戀愛中，半被迫地陪著女朋友去美術館或是博物館看過一些展覽，畢竟陪女朋友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是戀愛中比重很大的一部分。

在那些場合、那些藝術品面前，陶離未曾有過半點感觸，對他來說那些只是很昂貴的擺設罷了，更別提那種一張白紙上甩了幾個墨點就能賣幾十萬的抽象作品了。

他在一些電視劇、電影里，還有某些時刻，見過有人會對著一幅油畫流淚，也見過有人在藝術品面前感慨萬千，在過去的他眼里看來這真是世上最大的矯情。可現在，他好像忽然有一點懂了那些人的感受了。

艾心畫的那些油畫，的確算是很幼稚了，而且很多都是大頭像，配色也看著難受的很，經常都是大紅色、亮橘色配上翠綠色、墨綠色這種極端碰撞的顏色放在一起，讓陶離覺得眼前發暈。

可不知道為什么，他對著那些畫，似乎能看到艾心伏在畫架前，對著畫布創作時那種絕望和孤獨的心態。在一個又一個無法入眠的深夜里，艾心一個人坐在三層的房子里，卻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找不到，只能抱著手機電腦，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那些無聊的電視劇和綜藝，讓這個空曠的房子里有些聲音，有些生活的氣息。

這種感覺，他小時候曾經短暫地體驗過，那時候父親雖然富有但還不像現在這么成功，沒日沒夜地跑業務、應酬，常常都在半夜一兩點，帶著一身酒氣回到家里，倒頭就睡。而母親為了照顧父親，也為了全力支持父親的工作，在家苦心鉆研廚藝，想要給父子倆做好完美的后勤工作。雖然最后廚藝一點進步都沒有，不過家務確實整理地是井井有條。

可后來，李靜儀因為操勞，也因為自己本身身體的原因，住了一段時間的院，養好了身體才回家。

那時候，陶離還小，去醫院也根本照顧不上李靜儀，加上還得上學，父母又覺得孩子年紀小抵抗力弱，醫院那種地方最好少去，搞得陶離差不多快一個月沒怎么見過父母。

在臥室里那種萬籟俱寂，整個家靜悄悄的環境里，他根本睡不著。每天晚上，他就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偌大的客廳里，整宿整宿地開著電視，聽著聲音睡在沙發上。

那個時候，他曾經想過，如果自己以后有了家庭，一定不會讓自己的小孩這樣一個人在家里待著，忍受著不著邊際的寂寞與無助。即使少掙點錢，即使不過那么大富大貴的生活，他也一定要多陪陪孩子，不缺席孩子的童年。

雖然現在，他的成長軌跡和自己小時候的想法完全南轅北轍，但這并不代表他忘記了小時候那段時光。

有些磨痕，會一輩子留在一個人的心里。

陶離站在油畫前，腦子里突然蹦出了這句話。

他不知道艾心的父母是怎么過世的，可艾心還不到二十歲，就已經經歷了這種事，不管是什么形式，那都一定是天崩地裂的打擊。

在屋里繞了一會兒，陶離忽然想起了艾心的書房，那是他之前從未進去過的房間。一方面，是因為艾心每次在里面的時候都會鎖門，自己也沒機會進去；另一方面，是因為他確實對書這種東西不感興趣，就算敞著門他也不見得會看上一眼。

但現在，陶離卻對那間房間前所未有地好奇，關于艾心的一切，他都想要了解。

輕輕地打開書房的門，倒是沒有上鎖，陶離掃了一眼，不過是普通書房的裝潢。

艾心的這個家，并不是自己設計的，所以也不像她后來在北京的住處那樣，特別精心地打造了書房。

雖然普通，但陶離還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占據了整面墻的巨大書柜，是紅木的材質，打造地很是精致，上面起碼羅列了幾百本書，這讓他瞬間感到了頭疼。

不過，再不愿意看，那也是自己喜歡的人所喜愛的東西，所以硬著頭皮，陶離還是湊近了那面書柜，粗略地看了一下。

書柜上的書基本都是文學類的書籍，歐美日韓中國的全都有，感覺上英國和日本的偏多，也有很多散文、詩集。越過文學類的書，向里面看去，是幾十本專業書籍，其中不乏什么《管理學》《經濟學基礎》《統計學基礎》《電影史》這些學校里的課程書籍，也有像《烏合之眾——大眾心理學研究》《人間詞話》《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電影中的性別暴力》這樣讓陶離看見書名就不忍心翻開的其他專業入門書籍。

陶離也曾見過別人家的書柜，很多都是擺設，難得的是艾心幾乎所有的書都有翻閱過的痕跡，陶離隨手翻開，還能看見一些筆記和勾畫，這也讓陶離感覺到了自己和艾心的差距。

但他偏偏又是個喜歡迎難之上的主兒，越是覺得有差距，就越是想要去征服。

他順著書柜繼續往前摸，忽然發現了一排特別的存在——這一排的書都沒有書名印在書脊上，封面是厚厚的粗麻布質地，陶離隨手抽了一本出來，發現這一排都是用來手寫的筆記本，而內容都是日記、隨感、筆記之類的東西，應該都是艾心自己親手寫的。

這讓他來了興趣，他抽出了這一排的第一個本子，坐到了飄窗邊上，借著殘余的陽光看了起來。

翻開第一頁，潔白的紙張上只有幾個字，娟秀的字體卻瞬間抓緊了陶離的心臟，他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恢復平靜。

“萬家燈火，無一為我。”

艾心的筆記上，赫然寫著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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