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噠噠,陸寧策馬而行,幾輛馬車里,最前面寬大車廂里,坐著艾西瓦婭、黑妹、佳蘿三女,其余幾輛,便是王貴獻上的婢女和貢品。
陸寧要不聲張的輕車簡從,是以,護送陸寧的僅僅是一班重騎兵,共二十人三十匹馬,十名重甲騎士,十名輕弓輔兵。
重甲騎士首領,也就是這一班重騎的班頭,正是陸寧見過的那個小伙子,叫胡增力,是陸寧點名要他這班護送。
胡增力當然不知道陸寧確實身份,只知道,這是汴京的文龍圖,作為欽使前往吐蕃地行事,現今回轉。
對這個動輒稱呼他“大力”,看起來比他大不了幾歲的文龍圖,胡增力心里的驚奇到現今還沒有淡去,才多大年紀,就是從三品大員了?而且,能作為圣天子欽使去苦寒之地行秘務,那定然是很有才具的天才了,圣天子爺爺,可不是能被蒙蔽的,聽說是忠是奸,圣天子爺爺一見便知,是以,聽說京城的奸佞之輩,白天都不敢出門,就怕被圣天子爺爺看到砍了頭。
這位“龍圖公”當日不指證那幾個土蠻,想來也是不屑于和他們計較,倒是自己,當時還覺得他懦弱膽小,心里頗為瞧不起他,想想也是慚愧。
陸寧信馬由韁,自然不知道身后的年輕人在想什么。
雖然歸心似箭,很想現在就狂奔去汴京,但艾西瓦婭三女,來了這遙遠的中國,心下都很忐忑,自己拋開她們終究不好。
剛剛出蘭州城,下一大站就是西安府,到了西安府,自己便可以看一看行宮的各種文函了,對大齊這兩年多的變化,也就有個大概了解,想想,離開汴京已經兩年多了,在外地畢竟不易,不可能如在中原般,事無巨細,自己只要想,便能有所了解。
而幾個陪都行宮,十幾年來形成的規矩,汴京的事務文函,陪都行宮都會被抄送一份,便于就近密報給自己,自己在域外也好在汴京也好,用不到這些行宮中轉情報,但這個規矩卻延續了下來。
是以,盡快到西京,才真如回了家一般。
陸寧正琢磨之際,突然轉頭。
目光所及,一個小黑點正飛快在寬闊驛道上奔馳。
胡增力警覺,微微蹙眉,策馬迎了上去。
數百步外,兩人匯合,好似交談幾句,又都打馬飛奔而來。
卻是王貴的信使,到了近前滾落下馬,雙手奉上一封火漆密函。
陸寧拆開看,開始臉上露出喜容,隨之,漸漸有些迷惑。
王貴的密函中,卻是說,數日前,在疏勒,大齊禁軍擊敗了喀喇汗阿里木薩親自統領的教派軍,重創之下,喀喇汗短期內應該無力再戰,是以,替圣天子駐蹕天山行宮的賢妃娘娘,倡議天山總督撫府,按照大皇帝早幾年的圣意及戰略布局,和喀喇汗議和,以此緩沖,平和高昌和于闐并入齊土,開陸路貿易,奪西域諸國財富,不出十年,當盡取七河之土。
先于此,知會西北諸招討、巡撫、經略。
這就屬于提前打招呼,令西北的統帥們,知道政策即將轉向,也為此做準備,免得事到臨頭一頭霧水。
大齊這種區域性高效的溝通機制,也是歷朝歷代所不具備的。
當然,能得到賢妃行宮這種軍情通報的大佬,在西北也就寥寥幾人,屬于最高級的文官武將。
王貴應該是正三品里,唯一能見到這機密信函的。
陸寧卻是有些迷惑,賢妃賽花到了天山,還設了天山行宮,賽花替自己駐蹕?
說起來,賢妃信里所說,確實是數年前開始幫于闐國對抗喀喇汗就確定的戰略。
兩年多前,自己從汴京出發前,還和永寧、賽花聊起過。
現今,并不求將喀喇汗滅國,將其痛擊,令其不得不求和,又在喀喇汗國的壓力下,將于闐和高昌并入大齊。
如此,用幾年時間消化于闐和高昌的融合,同時,和喀喇汗的和平,也會使得陸路貿易得到延續,用大齊的布匹、絲綢、茶葉、陶瓷、糖、酒、琉璃等等,交換西域的牛羊,而不需要以往那些中原富翁需要的奢侈品,如此,實際上,貿易也是一場對西域默罕默德教派的戰爭,看不到硝煙,但戰果可能會更驚人。
加之滲透影響,拉攏七河之地那些剛剛皈依默罕默德教派的部落頭人該信,如此,不出二十年,中亞七河之地的默罕默德教派國,必然會衰敗,大齊得到七河之地可能不會費什么力氣。
不過,現今因為在印度地南域行省的建立,且前哨直到德里。
將于闐、中亞七河流域甚至河中地區、蔥嶺、阿富汗、印度河流域聯成一片,如此,和南域行省便有了陸路相連,對陸寧來說,見到這一刻就有些心急。
如果用二十年消化七河流域,那自己有生之年能見到南域行省和西域大齊領土環抱吐蕃高原的一刻嗎?
自己這一生,總要比鐵木真征服更多的疆土才不負自己前世今生兩世為人吧?
當然,自己征服之土,絕不能在自己死后便分崩離析就是了。
對一個國家來說,疆域從來不是越大越好,自己看中的,也都是可以和中原互補有各種資源的周邊之土。
所以,消化慢一點,統治基礎就更穩固。
對高昌、于闐兩地,也是如此,當然,作為前唐安西四鎮曾經統治之地,這兩地本來就有中原后裔,只是唐后很漫長的時間,中原再不能進入西域,使得中原后裔,也融入了當地而已。
大齊來得足夠快。
高昌和于闐兩地,和永寧、賽花聊過,直接設兩道。
高昌地,為天山北道,于闐地,為天山南道。
當然,兩者并不是嚴格意義上以天山山脈作為分界,比如龜茲,屬于高昌地,但位于天山之南,可從行政區域上,會劃為天山北道。
不過,天山南北二道,距離中原太過遙遠,如何任何命令都要從汴京發出,很多時候,怕會刻舟求劍。
和南域行省不同的是,西域強敵環伺,更沒有水師的支持,何況作為道,本就沒有南域行省那樣的自主權。
是以,陸寧提起,要在龜茲,也就是天山大營駐地,設總督撫,給其類似行省總督的權力,總理天山兩道的軍政事。
但這個人選,就要極為慎重了,和海外行省不同,天山大營將會是西北屏障,駐精兵五萬,天山總督撫又管理兩道民事,用人不善的話,分分鐘變成一個小諸侯。
當時陸寧開玩笑說起,不行就賽花你去,等以后穩定了,子女們長大了,那里就是歷練太子之地。
而且幾十年后,想來這個總都督府,裁撤也可無憂。
但當時,就是這么一說。
卻不想,賢妃真的到了天山?而且看起來,好像來了挺長時間了。
陸寧蹙眉。
賢妃誕下雙胞胎皇子,看來,怕是皇子誕下沒多久,就來了天山。
永寧給自己寫得信里,可沒見這一說,當然,從皇子誕生后,也僅僅收到永寧一封信罷了。
賢妃肯定不會帶幼子來西域,那么,想來兩個皇子,都由永寧教養了。
這死丫頭。
陸寧搖頭,終于,到了事關后宮權柄乃至儲君的大事上,這死丫頭終于圖窮匕見,露出了本來面目。
當然,想想她也挺可憐的,什么都可以讓,但后宮權柄名份,她絕不會退縮半步。
雖然,本來賢妃所生,她可以選一名養在中宮,而且,她教養的,被立儲的可能性更大,但她顯然是希望,皇儲也會和她有親情,而且,防微杜漸,萬一自己更喜歡旁的兒子呢?甚至母憑子貴,自己將來費了她這皇后呢?在她看來,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好不是?
實則永寧應該更希望青娥衛能先誕下皇子,隨之繼到她名下吧,偏偏四大皇妃中的賢妃生了兩個兒子,想來令她寢食難安。
可話說回來,賽花別說多有主意了,來西北,固然永寧從中哄騙,但賽花要不想來,永寧也強迫不了她。
賽花本就喜歡外面天大地大的世界,而且,看來也不喜歡小孩子。
永寧哄騙她來天山,她又何嘗不是順水推舟,自己生氣的話,永寧頂在了前面。
越想陸寧越搖頭,這些家伙,真是不讓自己省心啊。
出了這等事,陸寧再顧不得艾西瓦婭三女,令胡增力護送她們緩行,送到西京的東海客棧,自會有人安置她們。
隨之,陸寧和三女告別,讓她們到了西京后,可以放松游玩幾天,自己會令人幫她們安排好一切,玩夠了,再慢慢去汴京,一路想挺就挺,想多玩幾天就多玩幾天,不用著急,就當游山玩水就是了。
告別三女,陸寧快馬加鞭,用了魚符走快馬加急的驛站,第二天就到了西安。
在行宮找出事關天山大營的機密軍情,果然,去年時,賢妃就到了龜茲,設大皇帝行宮,她替自己駐蹕,天山總督撫虛設,令由行宮出,總管于闐、高昌軍民事。
更好笑的是,還看到永寧以皇室名義嘉獎夷懶、和罕、蕭燕燕為“天山三杰婦”,類似誥命夫人的一種榮譽。
只是,蕭家三姐妹,怎么就成了賢妃的得力親信呢?
說起來,夷懶和賢妃走得近倒是知道。
年前,自己曾經帶夷懶和蕭皇后征東瀛,雖然寵幸了她們,但她倆自都不是能進后宮之人選,當然,也沒有僅僅封她們“胡夫人”搪塞她們,而是讓她們幫自己打理皇莊,偶爾,也會召入京親近一番。
夷懶顯然并不甘心就這樣庸庸碌碌作為自己秘密情人和禁臠度過一生,倒是蕭皇后,經歷那么多生死,對現今生活極為滿足。
夷懶和賢妃如何結識和親近也是種種機緣,總之,后來被賢妃帶在了身邊。
想來也是那時候,和罕、蕭燕燕也被夷懶舉薦給了賢妃。
蕭燕燕被自己抓到后,送去了招遠皇莊,希望她能發揮聰明才智,為自己效力。
和罕,也就是胡輦,自己東征東瀛時才被抓到,自己并沒有見到人,命一并送去了招遠皇莊,后來就再沒她們的消息。
偶爾寵幸夷懶,問起她兩個妹妹,她都半開玩笑辦認真的說兩個妹妹越來越漂亮,可以做陛下的枕席人,陸寧后來就懶得再問了。
卻不想,再見到她們消息,三姐妹,卻已經成了賢妃面前的紅人。
三姐妹看來不是前世,為了權力,要斗個死活,而是團結起來,希望能活得更好。
突然,陸寧心里一跳,這三姐妹是什么人?賽花的才具,如何斗得過三人一心?
三妹蕭燕燕就不說了,遼國蕭太后,文韜武略,開創契丹盛世,也是北方第一個,真正可以做到和中原王朝分庭抗禮的國家層面的政體,至于那些所謂威脅中原的游牧,殊不足道。
大姐夷懶,歷史上名號不顯,是因為沒得到機會,今世來說,作為契丹末代皇后,崢嶸微露,已經不同凡響。
和罕,或者說胡輦太妃,歷史上領兵征服蒙古草原,為契丹擴土數千里,且坐鎮治理,文韜武略未必就輸給蕭燕燕。
這三人合力,那什么人能斗得過她們三個?
當然,才具能力,并不是與生俱來,但這三姐妹,都有成為梟雄的天資就是了。
不過,隨之陸寧搖搖頭,心下莞爾,自己其實是杞人憂天,這三姐妹只要夠聰明,也不可能還妄想恢復舊國了?更不會害賢妃,是賢妃給了她們施展自己才華的機會,要說有什么要提防的,這三姐妹怕是會進讒言,希望賢妃扳倒皇后才是,畢竟,賢妃誕下兩個皇子,身份又尊貴,在三姐妹看來,完全存在扳倒皇后取而代之的可能。
而且,從某種角度,令中國皇室動蕩,對她們來說,也算為族人復仇了。
日后見到她們三個,得嚇唬嚇唬她們。
琢磨著,陸寧又繼續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