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了一種可能。
——模擬里的未來是真實的,現實更非虛幻,那么只有眼前這只詭是虛幻的。
而模擬器或許無法模擬出這只‘虛幻的詭’。
它的力量不足以模擬‘梳頭詭’?
蘇午無法確定這個猜測正確與否。
但假使自己的猜測為真,梳頭詭是一個幻覺,那么那些突然消失了的人,應該也進入了這只詭的幻覺當中。
模擬器的力量不足以模擬出‘梳頭詭’本身。
但卻可以模擬出那些被它卷進此次詭異事件里的乘客!
只是,‘梳頭詭’這個主體在模擬里無法呈現,也必然導致了模擬未來的運行邏輯難以穩定住。
就像一棟建筑的地基如果是空的,那么其上壘起再高的樓層,都可能被一陣狂風吹倒!
于是模擬里就出現了自己每每向一個乘客發出追問,
他們就接二連三消失的情況!
或許此次是無法利用模擬器,找到當前這只詭的弱點的。
應該怎么辦?
蘇午盯著身影越發變淡,卻并未完全消失的梳頭詭。
如果此地不存在自己與光頭佬兩個‘目擊者’,作為‘幻覺’的梳頭詭是不是就要完全消失,再難尋蹤跡?
“你先到車外面去,
一會兒我讓你上來,你再上來。”內心思忖著,蘇午轉頭向光頭佬吩咐道。
光頭佬看了眼外面黑黢黢的景象,有些不情愿。
“拿著這個。”蘇午見狀,將帝鐘拋給了對方,“這件法器可以定神御詭,不斷搖響它,一般的詭近不了你身。”
帝鐘并沒有所謂‘定神’的作用。
就連它‘御詭’的作用,也是時靈時不靈。
不過,現下蘇午這么說了,它也就有了這么一重作用——所謂定神,就是安定心神之意。
人心能否安定,其實還看人自己如何認知。
如若相信某物可以定神,
那它就真的會有如此作用。
當下有蘇午這位光頭佬眼里的強人作背書,帝鐘自然就必定會有定神御詭的作用了。
光頭佬連忙接過帝鐘,向蘇午不斷道謝,爬出了車廂。
就站在車屁股后不斷搖晃著鈴鐺。
帝鐘的響聲隨風傳出老遠,叮叮當當連響不斷下,倒真為這冷寂的黑夜增添了幾分生機。
有了生機,也就有了希望。
有了讓人心神安定的力量。
聽著外面的帝鐘聲,蘇午再看向‘梳頭詭’——果然,它的身形又淡了許多,近乎于無。
一旦蘇午也離開車廂,
或許用不了幾秒鐘,它就會徹底消失!
而只要現在還有目擊者,梳頭詭就會一直存在,要么將目擊者拖入幻覺中,要么就與目擊者一直僵持下去!
“回來吧!”
蘇午朝車外喊了一聲。
被冷風吹得哆嗦的光頭佬連忙搖著帝鐘爬上車,依舊縮在后排的角落里。
這次,蘇午轉身從最前排走到最后排,在光頭佬旁邊坐下。
望著駕駛臺側邊坐著,還在不斷梳頭的詭,他向光頭佬說道:“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雖然不能確定你是否值得信任,但當下也別無他法——我們只能選擇互相信任了。”
“什么事?”
光頭佬哆嗦著。
內心已經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腦子一熱留在這客車上了。
“現在我們已經被這只詭纏住了。
哪怕我們現在離開,日后只要回憶關于這只詭的事情、關于今天我們乘坐的這輛客車的事情,都有可能被這只詭拖進虛無當中。
所以我們現在需要自救!”
蘇午看出了光頭佬的悔意。
但他所言也不是為了留住對方,而故意嚇唬對方。
——假若模擬未來里的種種情景,并不是因為作為主體的梳頭詭無法被模擬而導致地話,那么那些逃離乘客的下場,最終也會成為蘇午與光頭佬的下場!
“啊?逃也逃不掉的啊?”光頭佬神色頹喪。
卻也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了。
逃下車也躲避不了此次的災難!
“對。”蘇午看向他,“我待會兒準備嘗試一下,主動被這只詭拖走,消失無蹤。
它或許是一個‘入口’。
我需要進入這個‘入口’,才能找到解決這次詭異事件的方法。
而這只詭需要有人不斷‘目擊’。
只要有人不斷看到它,它就無法真正消失,入口就會一直存在。
為了避免我進去入口,最終卻出不來,
需要你配合我,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里,每隔幾秒鐘就看它一眼,以免它真正消失!”
“看著她,她會讓我也消失的!”
光頭佬嚇得差點跳起來。
“不要看著她的眼睛,不要和她對視,就沒有問題。”蘇午盯著梳頭詭梳弄自己頭發的手,并未感覺到‘她’的詭韻纏繞自身,“你可以看著她的手,看著她的衣服。
同時不斷搖動帝鐘,保持清醒,
就不會有事!”
聽到他這么說,光頭佬半信半疑。
其從角落里爬出來,腰背挺得筆直,按蘇午說的那樣去看梳頭詭的衣服、繡花鞋,唯獨不看她的眼睛,不與之對視——這樣一驗證,果然發現蘇午所言為真。
如此,光頭佬狂跳地心臟才稍稍平復些許。
他苦著個臉,向蘇午問道:“那你要去多久啊?你——要是不能回來……”
“你最好還是盼著我能回來。
我如果不能回來,你跑得再遠,又如何能跑得出一只詭的追殺?”
蘇午笑了笑。
明明十分平和的笑容,卻差點把光頭佬的心臟病都嚇出來。
對方連連點頭:“一定一定,我會向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觀音菩薩求情,讓祂們把你好好送回來的!”
“那就希望你的求情能有用吧。”蘇午拍了拍光頭佬的肩膀,站起身,低頭看著他道,“咱們這次能否活著離開,關鍵在我能否破局。
但也在你能否守住承諾,看住她,讓她不要消失。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周洋。”光頭佬看著梳頭詭,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我叫蘇午。
我們正式認識過了。”蘇午笑了笑。
他邁步走到最前排的座位,正襟危坐:“周洋,希望我們能闖過這一關!”
“一定能,一定會的!”
周洋見蘇午坐在了最前排,也趕緊打起精神,不斷搖晃帝鐘,‘盯緊’了駕駛臺側邊坐著的梳頭詭。
生怕自己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見。
蘇午注視著二三步外的梳頭詭。
他撤去了包裹周身的黑影,以完全不設防地姿態面對梳頭詭,雙目與‘她’對視。
那種難以形容的詭韻在他撤去防御地瞬間,就纏繞上了他。
頓時,他的雙手不受自身控制地抬起,撫摸在頭頂已經很短的寸發上。
并在同一時間,他腦海里的念頭開始放空,開始歸零。
像是一塊原本寫滿了各種鉛筆字的黑板,此時被板擦輕輕擦去其上的痕跡。
‘沙沙……沙沙……’
幾根短碎的頭發從蘇午額前飄落。
他的眼神變得混沌,
但這種混沌狀態僅僅持續了剎那,就重新被一種冷清而平靜的眼神取代!
僅僅依靠自己的意志,蘇午就掙脫出了那種混沌而空白的思維狀態!
他與梳頭詭對視,是為了找出進入這只詭幻覺的方法。
并非是為了就這樣被梳頭詭主導著,引領進幻覺世界里。
——被一只詭主導引領進入幻覺世界,自己對自我的意志還有幾分掌控力難以說定。
但如果是自我主動闖入幻覺世界,那對自身意志的掌控力就是百分百!
“自我意識持續進入混沌而空白的狀態,就可以被這只詭‘帶走’,進入幻覺世界么?”
“空白的狀態……”
蘇午內心沉思著。
片刻后,
他抬起頭,看向梳頭詭。
微微發著亮光的雙眼里,倒映出儀態端莊,穿著壽衣的大家閨秀。
他與梳頭詭對視著,
眼里也映照出這只詭的身影,
但他偏偏沒有如上一次一般,被這只詭的詭韻纏繞住,開始不受自身控制地‘梳頭’。
蘇午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他眼睛看著梳頭詭,腦海里存想地卻是另一幅畫面:
一片虛無中。
漆黑的、神秘莫測的銘文由蘇午的潛念一個接一個凝聚成形,它們在虛無中漫無目的地散落著。
某一刻,
忽有一個銘文飛騰而起,在它之后,開始不斷有銘文接二連三地飛騰起來,按照某種特定的規律,接續于第一個銘文之后,原本散亂的銘文不斷接續,
最終組成了長長的一串。
這一串銘文緩緩流過虛無,無形的意志加諸其上,使之瞬間演化為一道黑鐵鑄造的鎖鏈!
蘇午的所有念頭,所有意識都被這條鎖鏈緊緊拴縛住,跟隨這道鎖鏈在虛無中飛騰。
再度搖身一變,
化作一條黑龍!
轟隆!
‘虛無’的狀態大片大片地崩解了,一根根發絲從破碎的虛無中蔓延出來,纏繞住了蘇午的意識,要將他拖拽進另一個世界當中!
他的本我無動于衷,任由這發絲纏繞自身,拖拽自身。
然而,在本我之外,卻有另一個我‘睜著’雙眼,旁觀著那些海草般的發絲纏繞住自身的意志,往另一個世界拖拽。
另一個世界不再是完全的虛無。
此中有黑白二色,
天穹化為完全的漆黑,而大地則是如雪般的蒼白。
在那漆黑的天穹中,一只只巨大的血色眼球充斥,眼球散發出的緋紅光芒,映照出覆映天穹的‘黑’究竟為何物。
那是一根根糾結纏繞的黑發。
在那些漆黑的發絲里,藏著一個個掙扎蠕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