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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娘家的,摟摟抱抱地成何體統?
珠兒,快放開!”
李岳山佯作嚴肅之色,呵斥了李珠兒一句。
珠兒這才反應過來,
松開了手,低著頭退回到師父身后,仍不斷偷眼去看蘇午。
師父打量了蘇午一番,
見其身上沒甚么嚴重傷勢,
便轉頭將想娣叫過來,請其幫著把那四個馬腳帶到院子里來,之后拉著蘇午問道:“沒有受到甚么損傷罷?”
“沒有。師父不用擔心我。”蘇午笑了笑,跟著師父回到院子里,
師父拉來一把椅子讓他坐下,自己坐在了蘇午對面,咧嘴笑道:“沒有受傷就好,嘿——你小子本事越來越大了,老漢我都沒有真正下過陰間,
你倒辦成了這件事!”
他側頭向身后守著的青苗說道:“青苗,去給你大師兄燒點水來喝。
中午飯他都未來得及吃呢,
把后堂那些肘子啊、鹿肉啊什么的,都盛一些來給他吃!”
“好。”
青苗乖順地點點頭,看了看蘇午,輕聲道:“大師兄稍待。”
“我也去!”李珠兒忙喊了一聲,跟在青苗身后,一同去后院廚房忙活去了。
此下已是下午三四點鐘的光景,
等到后廚把飯菜都準備好,
已經是吃晚飯的時候,
老道也收起了法壇,把自己的各項法器都收拾好,那昏迷過去的四個馬腳,被他一人喂了一顆黑漆漆的丹丸,都醒轉過來,
現下就都聚在一桌上,
就著崔大仁給自家貴客準備的酒席,一起吃一頓飯。
飯桌上,
老道又變作了先前那般瘋瘋癲癲的樣子,不論李岳山問他什么,他都神色茫然,一問三不知,把李岳山氣得牙癢癢。
李岳山再不與老道磨嘴費牙,
轉而向那幾個馬腳問道:“如今你們的儺神面孔都化掉了,可想過今后做什么活計來維持生活?”
他一邊說著話,
一邊拿起酒壺,給四個馬腳各自滿上酒杯。
馬腳們神色黯然,
其中較為年長的那個勉強笑道:“回去再看吧,現下一時半會兒的,也沒甚么頭緒。”
“不管怎么說,
先前連命都保不住,現下能保住一條命,總是好事哩……”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哇!”
幾個馬腳在眾人的勸慰下,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尤其想到先前,
自家確實是性命都難保住,
如今能安穩坐在這里吃飯,世間沒有甚么事情比這更幸運了。
“幾位此前莫非與那詭差打過交道嗎?
竟然在看到它出現的時候,
立刻就辨出了它的身份?”這時候,蘇午放下筷子,向馬腳們問道。
還是那個年長的馬腳,舉起酒杯向蘇午遙敬了一杯酒,接著說道:“我們從前若與詭差打過交道還能不死,現下也得是名傳一方的馬腳了,
光是日常給人測吉兇,凈家宅都能掙不少銀錢,
哪里需要掙這份又兇險又辛苦的錢?
之所以能辨認出詭差的身份,
實是一些東西在馬腳、端公這邊,都是口口相傳的哩。
在我們馬腳、端公的傳言里,
詭差與我們這些從陰間借來力量的人最不對付,
在過陰、與陰間通感的過程里,詭差經常會聞風而來,借那走陰、與陰間通感的端公、馬腳之身降臨到人間。”
“這么看來,
難道詭差是陰間的看門者?”蘇午問道。
幾個馬腳只是搖頭,
并不能確定蘇午所言的正確與否。
蘇午看向旁邊撕下一只雞腿,啃得滿嘴流油的老道,
老道注意到他的目光,含混不清地說了幾句:“先前——唔老道在法壇前,與之討價,還價的那位,才是陰間的‘看門人’,
詭差不是,
詭差,另有跟腳,
我說不清……”
連出身茅山巫,甚至很可能是茅山巫教高功真人的老道都弄不清詭差的跟腳,
也就更不提其他法脈了。
不過,
馬腳、端公脈的作法入陰之時,既然極可能與詭差產生勾連,
這或許說明,
松散的儺神、扶乩、端公等民間流派背后,亦隱藏著某個秘辛。
就像灶王神教,
李珠兒身上燃起的黑火,
可能是‘灶王神’身上脫落的火焰,
而蘇午借了珠兒的力量,才得以帶著老道等人從陰間脫身,在那個過程中,源出他自身命格與修煉‘佛諦大手印法’得來的焰網之火,與珠兒身上的黑火交融,
他因此在恍惚間看到了一個黑影,
那道黑影似乎與陰間都隔著極其遙遠的距離,
其周身浴火,
睜開雙眼的剎那,
一雙蘊著旋渦似的漆黑與金紅雙色火焰的眼睛,將目光投向陰間,于是那些黑樹鋪滿天空的枝丫才被迅速燃燒成灰燼!
讓蘇午得以脫離陰間!
那道黑影,或許就是‘灶王神’。
‘灶王神’在民間傳承已久,
上古之時就已存在,
這位被民間常稱為‘灶君’、‘灶王爺’的神,常以富有親和力的形象出現在各種年畫,剪紙畫上,其看似沒有如玉皇大帝、紫薇大帝等神靈顯得崇高而莊嚴,
但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幾乎無人不知灶王神的名號。
如此即說明,灶王神信仰傳播廣泛,
另外,
此神與灶相關,
而灶與火相關,
這亦說明,灶王神的跟腳很深,關乎遠古之時,人類靈智初生之時的‘火神信仰’。
若從這一點上來看,
‘灶王神’的跟腳,或許與‘三清’當處在同一層次。
當時它的目光助力蘇午脫離陰間,
亦讓蘇午覺得,其比之三清之手投影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儺神’、‘端公’等借助某種方式,使自身與厲詭氣息相連的民俗傳承,跟腳或在‘詭差’這里,而‘詭差’又源出于何?
蘇午猜測,其應該是與‘陰間’緊密相連的。
一道道信息流在蘇午腦海里流淌,迅速被他歸納整理,一些事物的脈絡就因此顯現了出來。
酒席上,
師父與幾個馬腳好一番交談,
勉勵了幾人之后,
又給他們每人分了十兩銀子——皆出自崔大仁的家產之中。
崔大仁的家產已被師父分出去七八成,今又給幾個馬腳每人分潤一些,落到最后,
灶班子手里還剩下十幾兩銀子,
不過,
崔家亦囤積了不少糧食,
李岳山請幾個馬腳回去后放出消息,讓各地村民都來崔家大宅領糧,徹底把崔家囤積的財貨都分散出去——現下世道,只要是拿出去的錢糧,莫說是地主,就是官府都休想收回來!
百姓當下都處于揭不開鍋,餓得兩眼發綠的時候,
此時甚么律條,甚么豪強,卻是都顧不得的,
他們此下就是一捆干柴,
——只得一點火星,就能徹底引爆!
所以,李岳山也不擔心自己把錢糧分散出去,后頭那些地主豪強會聚集起來往各家各戶要糧,
灶班子亦只能幫周圍百姓一回,
不能事事都看顧著他們。
畢竟,
唯自救者天助之。
吃過晚飯后,
馬腳們便回家去了。
今天晚飯吃得早,吃晚飯天都還未黑下去,四個馬腳又在宅子外趕回來一頭逃散的驢騾,趕著車回家,也不怕天黑前趕不回去,
他們帶走了已死的王端公遺留的那些法器,幾人是將之賣給別的端公,還是送人,卻與蘇午等人無關。
蘇午得了一枚‘雷霆都司’的大印,
——這是挑揀王端公遺物時,師父與老道都叫他留下來的唯一一件法器。
送走幾個馬腳后,
師父在門外閑轉,又有新的收獲。
他招呼著狗剩,秀秀趕著‘老羔子’僵尸,把院子外他發現的那匹肥壯高大的挽馬趕了回來——挽馬還拉著一架新修的馬車,眾人見狀都是喜笑顏開。
崔家大宅的外墻已被烈火燒毀,
但內里的青磚房屋仍舊完好,
此間火炕、床褥都是齊全的,是以灶班子等人也沒回想娣家,就在這座沒了主人的大宅子里安置下來。
想娣母子也留在了此地,
順便幫著灶班子裝好行李,也兩輛車駕也趕了過來。
今天大家忙活了一整天,也都甚為疲憊,
天擦黑的時候,
眾人自去分配好的房屋里睡覺。
蘇午也分得了一間單獨的屋子,用以休息。
灶班子里的女孩子們忙著燒水,躲在屋子擦洗,蘇午回了自己的屋子,簡單洗了把臉以后,便脫鞋上炕坐下。
火炕早已被燒得暖和,
連著炕上的被褥都變得熱烘烘的。
蘇午揉了揉脖頸,轉而取出了一直貼在自己胸口的人皮紙。
——脫離陰間以前,
詭差最后進行了一次反擊,
那次反擊未有損傷到蘇午分毫,所有的攻擊全被人皮紙承受了。
自此以后,人皮紙似乎又生出了一些新的變化,但蘇午一直沒有機會查看,此時終于得了空,才把人皮紙拿出來探查,
枯黃的人皮紙上,
在燭火映照下,
一些灰黑的余燼在人皮紙表面漂浮著,隱約流轉出恐怖的力量,
那余燼上再度燃起縷縷猩紅的惡火,
蘇午如今所得的齊天大圣臉譜、鐘馗臉譜、霸王臉譜在人皮紙上依次閃過,卻始終難以壓制住紙面上燃起的惡火,掃清漂浮的灰燼。
這時,
人皮紙猛地蜷縮了一下,
又伸展開來,
先前那張蘇午無法戲仿使用的,與‘三清’關聯極深的殘缺‘魀韎’臉譜,倏忽顯現在人皮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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