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3、背負拼圖之人(1/2)
“拼圖……”鐵旨大師公語氣莫名,喃喃地低語了一句。
九頭娃娃滿面凝重之色,遲疑著道:“你們地藏廟領悟的‘瘟王儀仗’就是從那副拼圖中來,那副拼圖,即是普庵壇所有傳承的根源?
這也是地藏廟竭力保守的最大秘密?”
“是……”智通神色惘然,低沉道,“或許大愿王廟與黑庵壇本來就是一家,那座黑地藏塑像,明明是黑庵壇的傳承至寶,卻與我大愿王廟開壇祖師開創的《愿經》甚為契合。
第三代大愿王和尚觀覽了黑地藏塑像背后拼圖,結合‘愿經’,造就了‘瘟王儀仗’。
后世所有‘三王和尚’,想要有‘瘟王儀仗’從駕,就必須先通悟了‘愿經’。
而在大愿王廟尚未向道門靠攏,未曾取得八部鬼王符箓以前,《愿經》對廟內僧人而言,根本就一無是處,半點作用都未曾發揮出來?
天下間怎么可能有這般巧合的事情?
這絕不會是巧合!
真相就是,大愿王廟和黑庵壇本就是一家,只是在歷史更迭中,一家拆成了兩家,各自分散了許多年月,雖然依著冥冥中的指引再聚首,但互相間隔閡已深,破鏡已難重圓了。
那‘僧王’善濟,也是參修過《愿經》以后,再加上普庵壇本有傳承秘法,修為才能凌壓在諸多地藏廟僧侶之上,成功帶著普庵壇另立門戶……”
智通這番言語,鐵旨大師公、九頭娃娃卻是怎么也不會相信。
只當智通說這番話,是在為地藏廟臉上貼金。
閩地哪個法脈不知?地藏廟看似是和尚廟,其實更類道門法脈,修符箓、念咒語、拜神請壇、每日早晚課、逢神靈生辰之時舉行種種‘齋會’,此般種種,活脫脫就是道門法脈。
現下智通卻稱自家或許與黑庵壇本就是一家,只是中間分開了一段時日……這種說辭,鐵旨大師公、九頭娃娃怎么肯信?
“怨神儀仗、瘟王儀仗。
瘟王儀仗是地藏廟第三代壇主大和尚從黑地藏塑像背后拼圖之中領悟,那怨神儀仗的形成,會不會有類似的過程?”李碧點出了正題,“難道,‘怨神’這個厲詭,曾竟也看過那副拼圖?!”
他此言一說出口,鐵旨大師公眼中頓時流露悚然之色!
智通臉上惶恐之色更濃:“我們之中,更為清楚怨神情況的人,怕得是普庵壇法佛‘空明’了,可空明一個照面就被怨神菩薩先殺死、肢解了——”
“空明的死,說不定就是怨神菩薩有意為之!”鐵旨大師公眼神一片森然,掃視周圍兩個同伙,“這個厲詭,難不成還有神志?!”
此言一出,
眾人盡皆沉默。
心頭一片冰涼!
若‘怨神菩薩’有神志,那足可以說明,它現下是有意識地、有選擇地殺人!
那它有選擇地殺人——是為了什么?!
為了完成那黑地藏塑像背后的所謂‘拼圖’?!
“巫門黑角山中,收藏有‘地下萬尺集神卷’,此圖卷傳說中是虺神親自降下,毛巫依集神卷奉祀群詭,沾染詭韻,則能練成種種神通,甚至身化虺神!
‘黑旨大師公’已練成‘虺神須發’、‘虺神皮’、‘虺神骨’,壽元至今逾八百年!
他雖還不能身化虺神,卻至少可以說是虺神子了!
那‘地下萬尺集神卷’,
是一副拼圖。”鐵旨大師公此時忽然開口,狀似說起了另外的、與當下情況毫不相關的一件事情。
它說完話,慘綠雙眸就看向了九頭娃娃。
九頭娃娃神色凝重:“傀脈出自巫門,傀脈之中,亦有‘天傀圖’,照圖修行,可以將自身修成‘天傀’,而傀脈之外,亦有傳聞——‘天傀圖’出自‘集神卷’!”
“集神卷,天傀圖、瘟王儀仗、那早死的痋門張繼盛手上,不知是否還有痋門的秘密拼圖……”鐵旨大師公眼神冰冷,“若連張繼盛都掌握有甚么拼圖的話,那當下我們所有身在鳳山上的人,倒都是背負拼圖之人了!
不知道我們各自掌握的拼圖,
與那張紋刻在黑地藏塑像背后的拼圖,究竟有沒有關聯?”
“我等出自不同法脈,傳承不同,法門不同。
怎么可能最本源的事物會相差不多?”智通喃喃地反駁了一句。
另外二者并未回應他的話。
鐵旨大師公走到角落,從自己身上割下了一簇黑毛,念起幾句咒語,將那簇黑毛吹散。
九頭娃娃見狀,也走到了偏僻處,施展了個術法,設法向外傳遞消息。
智通后知后覺,待到兩人都歸回來了,他才反應過來,也急急忙忙畫了一道符咒,俯首合十拜過那道符咒,符咒便飄飄忽忽融入淋漓雨勢中,不見了影蹤。
“消息既也傳過了,那我們便走吧。
不知法脈能否接到我們求援的消息,我們自己總也要嘗試一番,看看能否脫離鳳山,脫離怨神菩薩的鬼蜮——這厲詭過分邪門了,還是莫要與之正面交手!”李碧出聲說道。
他的話引得其余兩個同伙都點頭贊同。
黑角山七個毛巫將鐵旨大師公簇擁在中央,鐵旨大師公指了個方向,令兩個同伙跟他一同去那個方向:“跟我走。”
鐵旨大師公語氣母庸置疑。
智通、李碧也都習以為常,老實地跟在它身后,往它所指的那個方向走去。
黑沉沉的天穹中,仿佛有個巨大的窟窿。
大雨傾盆,從窟窿中潑灑而下。
雨水濺落土石草木之間,竟在山間激起了一層雨霧。
灰藍的雨霧籠罩四下,便令四下的建筑、山石草木都朦朦朧朧,看不清楚。
智通走在李碧身后,走幾步路,便要環顧四周,打望幾眼——他先前差點死在怨神菩薩手中,那次的經歷讓他頓生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心態,
自然也就變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
周圍稠密的林木漸變得稀疏。
幾處連在一起的道院出現在朦朧的霧氣里,智通扶著身側一棵樹,踏上了濕滑的山階——他的僧袍上滿是泥濘,這一路走來,卻不知翻了多少跟斗,多少次栽倒在泥窩里。
有幾次都差點滾下陡崖!
大眾王和尚再怎么說,也是有修行在身,縱然雨中行山路,不說健步如飛,亦當如履平地,現下偏偏出現這般多的失誤,有幾次差點危及自家性命,此般情形,可以說是十分蹊蹺。
——另外幾個同伙也無暇嘲笑智通甚么,
他們各自也遇著了一些險況。
簇擁在鐵旨大師公身邊的七個毛巫弟子,甚至都因行路而折損了一個!
“到前頭那處道院里歇歇腳。
只是走個山路而已,竟讓我全神戒備,不敢有半點松懈。
鳳山上越發邪門了……”
“越往山下去,路只會越難走。
我們是得聚集起來,休息的同時,也商量商量對策……”
李碧與前頭的鐵旨大師公低聲言語著。
智通扭頭往身后看,
身后林影稀疏,朦朧霧氣里,便是朦朧的影子。
若仔細去看那些朦朧的樹影,某個瞬間甚至能看到那些影子在蠕動,好似有甚么東西從里面跑了出來——智通心驚膽戰,只當自己看花了眼,轉回頭去。
走在前頭的鐵旨大師公、李碧這時卻沒有說話。
他們及幾個毛巫弟子停在山階盡頭,
各自的站姿都有些僵硬。
智通看到他們的站姿,臉上頓時浮現出驚恐之色,他的目光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穿過了人群,朝前方看去——
蒙蒙霧氣里,密集雨線中。
一紅一白兩張人皮舉起了一對對牌。
在那兩張人皮后,
披著戲袍、紙甲的身影、殘肢斷體拼接起來的形體等等怪異的形象,各自舉著一副副更高更大的對牌、羅傘、孔雀大扇、華蓋等物!
如林般的儀仗中,
血紅的字眼在雨水沖刷下若隱若現。
‘肅靜’,‘回避’;
‘冤魂索命’,‘厲詭纏身’;
‘喃無怨神菩薩’、‘枉生大愿凈土’!
冬冬冬!
冬冬鏘!
冬鏘冬鏘冬冬鏘!
鑼鼓之聲交替響起!
反而襯得雨中的儀仗隊伍越發冷寂,死氣沉沉!
一股寒氣貼上了大眾王和尚的后背,強烈的恐懼感在他心頭炸開!
“啊——”
他驚叫了一聲!
身前那幾個同伙忽然各自運轉法門,或裹挾起叢叢黑毛、或身軀四分五裂,俱朝著四面八方各處奔逃而去,就是不與最前方雨霧下的‘怨神儀仗’有任何接觸!
那支儀仗隊伍未有追迫離去的人,
它們靜靜立在原地。
猩紅的、大雨沖刷不去的字跡開始浮現于大眾王和尚的戲袍將甲之上,他一低頭,就看到那只是覆蓋住自己兩邊衣角的血字,在頃刻間爬滿了自己全身!
冤魂索命,厲詭纏身,冤魂索命,厲詭——
他哆哆嗦嗦地將‘銅錢眼’罩在自己的眼睛上,口中塞上一對奇長獠牙,獠牙碰撞交錯之間,他抓起一支毛筆,蘸取顏料,在自己臉譜上繪就‘瘟王元帥’的臉譜!
臉譜繪成的那一剎,
漆黑的銅錢眼中滴落鮮血!
瘟王元帥的大道紋韻倏忽縈繞在大眾王和尚身周。
在此時!
七個血紅的怨字從臉譜頂門開始,一直延伸到臉譜的下巴——每一個‘怨’字都是那樣清晰,怨氣幾乎穿透了血字,漫溢而出!
大眾王和尚的脖頸、雙肩、雙腿根盡皆浮現一道血線,
一道血線抵著他的喉結正中,
延伸而下,
將他整個身軀從中分開。
他的身軀分裂成了七份。
怨神儀仗簇擁著紙作的佛陀,穿過瓢潑大雨,在鑼鼓聲中消去蹤影。
而那紙佛的血色蓮胎上,擺放著智通的七份身體。
與法佛的殘肢堆在一起。
儀仗隊伍里,流轉著瘟王元帥的大道紋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