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8、“詐尸”(4K,1/1)
柳飛煙面龐漲紅,環視著四周一張張分外丑惡的嘴臉,她勐地朝屋外奔去:“我要叫我爹娘來,讓他們給我評評理!”
“來來來!
你把我兒叫出來,我正好問問他,他將錢糧放在了何地,問問他,他的閨女知不知道錢糧藏在哪里!
都給她讓開路!”駝背老嫗一頓拐杖,身后眾多小輩紛紛讓開一條路。
冷眼注視著柳飛煙沖出了屋子。
他們呼啦一片又跟了上去!
駝背老嫗面上笑意冷然,她見柳飛煙方才神情,以為對方知道了害怕,今下是要借機將錢糧找出來送上!
她跟在眾小輩后頭,向著那位滿臉麻子的王官人微微躬身:“王官人不必擔心,縱然她尋得了錢糧,事情也不會有變的——閨女到了年歲,正是該嫁人的好時候,整日賴在家里,對家里的弟兄不利,對家門也是晦氣。”
“我就是擔心這個啊……有老夫人您這幾句話,我就放心了!”王官人咧嘴大笑,“您放心好了,既不用我來包辦喪事席面,聘金我自會多給一些——給你家加到四十兩!
飛煙到了我家里,我定會好好調教她,到時候給她找個好哥兒來梳籠她!”
“呵呵呵……”
駝背老嫗與她的幾個兒子兒媳都笑呵呵的,將王官人話語里無意間透漏出的什么‘梳籠’、什么‘調教’,都當沒聽到過。
柳家眾親戚呼啦啦一片離開了小屋子,聚在柳飛煙身后,跟著她聚集在堂屋內外。
此時,柳家周圍的鄰居們聽著柳家院里的吵鬧聲,也聞聲湊近過來,站在門樓過道里、院子里,旁觀著當下的一場鬧劇。
鄰居們看著被柳家親戚們簇擁在中間的駝背老嫗,又看看那踉蹌著走到堂屋里的柳飛煙,聽著周圍人的言語議論聲,亦能將柳家里發生的事情猜測出個大概。
有些心善的、與柳氏女相處時日破舊的婦人,不禁面露憐憫之色,小聲地議論了起來。
“真心狠吶……連個住的地方都不給孩子……”
“攤上這樣的父母,這樣的家庭,能有甚么法子呢?”
“飛煙都這么孝順了,她爹娘還是看她不順眼。
爹娘兄弟死了,還有柳家人等著她——哎,她這一輩子未免太難了……”
“張家嫂子,你前些時日不是還幫著給飛煙說親呢嗎?給她說的什么人家啊?要是能嫁到一個好人家,她往后總算能夠緩一口氣。”
“說的李家那位小哥兒,李飛熊。
李家人在咱們村里,人品都很好哩——只是可惜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下柳家妹子的爹娘死了,她的親事還是得她大伯、她奶奶來做主了,我給她說的這門親事,只要要黃了……”
鄰居們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柳家人聚集在堂屋內外,聽著旁人議論指摘,神色便不自在起來。
但他們畢竟做了這般事,想要堵住左鄰右舍的嘴,卻也絕不可能——尤其是一個村子里的人,大家互相間也都沾親帶故,人家便打著給死去的柳父柳母吊喪的名義來,柳家這些親戚,也絕不能開口攆人家走。
人們議論紛紛之時,柳飛煙奔進了堂屋之中。
她爹娘兄弟的尸體上蓋著一層白布,頭朝里、腳朝外地仰躺在三張木板上。
堂屋門前的矮桌子上,燃著香燭,矮桌子前擺了個鐵盆,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層紙灰——這些親戚口口聲聲說甚么幫著給她的父母爹娘治喪,卻連紙錢都不舍得給多燒幾張。
柳飛煙繞過了堂屋外面那張擺著三牲供品,以祭祀神靈祖宗的大供桌,在小供桌前跪倒了下來。
屋子里的氣味頗為難聞。
尸體腐敗的味道混合著香燭的氣味,讓人嗅到便心生恐懼。
飛煙嗅著這股味道,轉頭看看身后,眾柳家親戚們冷眼看她,奶奶拄著拐杖站在前頭,看著她的眼神里滿是嘲弄。
那駝背老嫗吊著眼角,冷笑著道:“來啊,把你爹你娘叫起來!
讓他們看看,他們生的好女兒!
忤逆不孝的東西!”
她料定了木板上的尸體死得不能再死,又仗著自己是柳父的親娘,站在靈堂前,也是‘一臉正氣’,凜然無懼!
柳飛煙眼眶里蓄滿淚水,聽著身后奶奶冷冽的話語,內心的絕望無以復加。
她揚首看著爹娘的棺材,其實更加明白,哪怕木板上那兩具腐尸真能死而復生,也絕不會回護她半分。
若人死后真有鬼魂,那她爹娘兄弟的鬼魂,也只會圍在她身邊日夜咒罵,不會叫她好過一絲!
今下她真正在叩拜的、能依靠的人,實是那位李家小哥請來的所謂‘鬼神’。
“求求你,梆梆我……”飛煙不能確定李家小哥所言真假,但她如今也唯有相信對方。
她小聲跟地念禱了幾句,抬頭看著木板上蒙著白布的尸體,內心的情緒驟然爆發:“爹!娘!求求你們!幫幫我吧!
求求你們,開開眼吧!”
靈堂中的哭號聲撕心裂肺。
令門口過道里聚集的左鄰右舍們,聞之不禁心生惻隱。
“傻孩子,他倆縱然活過來了,又怎么可能幫你呢?”
“哎……”
“太可憐了……”
堂屋門口處,柳家親戚們圍在那里,這些男男女女們聚集著,織成了一道密實的人墻,阻隔住了鄰人們往屋里看的視線。
駝背老嫗站在堂屋門檻里,看著柳飛煙瘦削的背影,冷笑不止;
柳家長子——柳飛煙的大伯,聽得堂屋里侄女的悲泣之聲,撇了撇嘴;
柳家三叔神色無奈地搖了搖頭;
其余幾位叔叔、姑姑等親戚或是面無表情,或是跟著冷笑。
“在這里假惺惺的,演這苦肉計給我這個老婆子看。”駝背老嫗一頓手里的拐杖,冷森森地目光落在柳飛煙的背上,“說到底,你不過是想獨吞你爹娘留下來的錢糧遺產罷了!”
說著話,她忽然丟下手里的拐杖,一擠眼睛,滿臉皺紋都往眼窩里匯集去——她面作悲傷之色,顫巍巍地就要朝木板上的兩具尸體跪倒下來:“我的兒啊,你死得慘啊……
身后只剩下這么個不孝順的東西,你快睜睜眼,把她給帶走罷!
兒啊!”
駝背老嫗被身后的兒女們攙扶著,一面作勢掙扎著欲要給木板上的兩具尸體跪下,一面扯著嗓子叫號,她努力地擠著眼睛,淚水未曾擠出幾滴,倒是鼻涕流下不少。
身后幾個兒女們愈是攔阻駝背老嫗,這老嫗便越是來勁:“別攔著我!別攔著我!
讓我一頭碰死在他靈前!
兒啊!”
她又嚎了一嗓子出來,話音還未落地,蒙在柳父柳母尸體上的那層白布忽然顫抖了起來,像是一層水波般不斷起伏——這老嫗雖然年紀頗大,但卻眼不花,耳不聾,正能看到那白布就在木板上晃動著,如同底下的兩具尸體在活動筋骨一般!
駝背老嫗被嚇得呼吸一滯,再嚎不出聲!
攙扶著她的幾個孝子賢孫們,也俱看到了白布下的動靜,紛紛縮回了手,往身后的人群里縮——他們這一撒手,便引致老嫗整個身子都往前傾,她腳尖踢到了門檻,一個踉蹌撲進了堂屋內,正趴伏在兩張木板前!
柳飛煙就跪在她身側,默然無聲。
哐哐哐哐哐!
在此時,兩具尸體下的木板也劇烈地搖顫了起來。
伴隨著那兩張木板的晃動,小供桌上的燭火也忽而膨脹得極大,忽而又收縮得極小。火苗不斷變化之中,堂屋里的光線跟著忽明忽暗。
光線沉暗之際,似有腐臭淤血從墻縫里、房梁上、角落中不斷滲出,逐漸在地板上鋪開!
“我的老天爺啊!”
“起尸了!尸變了!”
“媽呀!快跑啊!”
聚攏在堂屋門口的柳家親戚們,見得靈堂內如此恐怖變化,一個個被嚇得頭發都豎了起來,驚惶地四散逃跑!
然而,此下左鄰右舍都聚在門樓過道里,看見堂屋門口那邊一陣騷亂,也忍不住好奇,都往前去聚攏,正把要四散逃跑的柳家親戚們擠在門口處,把這些人逃跑的路徑堵了個水泄不通!
“娘——娘啊——”
正在這時,一個冰冷的呼喊聲,忽自堂屋內傳出!
那聲音里不含有絲毫情緒,令活人聞之,便頓時通體發寒,僵立在原地,竟一時間都動彈不得!
此下不論是看熱鬧的,還是柳家的親戚們,都只能立在原地,被無形中彌漫開的某種力量,將他們的腦袋掰轉到堂屋門口的方向,眼睜睜地被血光籠罩的堂屋中,木板上蒙著白布的兩具尸體,緩緩地坐起來,在木板上坐正了身形!
尸水浸透了它們身上蒙著的白布,在白布上留下人形的輪廓。
隨著紫紅的尸水越來越多地滲出,白布人形輪廓的頭面部位,竟漸漸顯出了清晰的五官——那是趴倒在地的駝背老嫗的二子‘柳傳家’的面容!
是她二兒媳婦‘惠錦翠’的面容!
白布上凸顯出的清晰五官面孔,盡朝向了趴倒在地的駝背老嫗。
駝背老嫗死死地低著頭,她眼角余光只能看到木板晃動,看到白布下露出了兩雙慘白腐爛的腳掌,暫未有看到木板上的兩具尸體,都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饒是如此,她聽得耳畔傳來近似于二子,卻分外冰涼的聲音,也被嚇得屎尿橫流!
污臭氣味在堂屋里彌漫開。
柳飛煙安安靜靜地跪倒在供桌前,她眼中的世界更加清晰,她看到一座高大門樓聳立在了正對著門的那面墻壁前,門樓的匾額上,寫著一些她不識得的字。
朱紅門樓下,中間兩扇大門緩緩洞開。
金紫綢帶纏繞于一個一身猩紅官袍,閉著眼睛,頭上帽翅子微微顫抖的高大身影之上,那道恐怖身影穩坐在門樓之前,四周環繞著一張張猙獰鬼臉。
它隨意摘取來兩張鬼臉,將它們貼在了柳飛煙父母的尸身上。
柳飛煙的父母才因此得以坐正了身子!
“李家小哥請來鬼神幫自己了……”柳飛煙看著門樓前端坐的恐怖身影,內心卻油然生出一種放松的感覺。
“娘啊——”
蒙在柳父身上的白布徐徐滑脫,露出它那張高度腐爛的臉。
它眼眶里青灰的眼珠轉動著,看向額頭死死貼著地面、背嵴隆起的老嫗,空洞冰冷的聲音,從它口中傳出,猶如一陣冰冷的風,鉆進在場所有人的每一個毛孔中:“你喚我回來,叫我不能安息——是為了什么事情啊……”
駝背老嫗聽到那個聲音,頓時渾身發抖,這下子都不用再努力擠眼睛,眼淚鼻涕就一齊在她臉上肆意橫流:“娘、娘就是想你,娘想你啊,兒!
不能耽誤你上路啊,兒,你、你回去罷,你快回去罷!”
“爹!”
這時,柳飛煙忽然朝那具腐尸磕了個頭,眼眶里滾落淚水:“我不知道咱們家的錢糧藏在哪里,您也沒告訴過我——奶奶和大伯、三叔、四叔……他們非要說我知道錢糧藏在哪兒!
您既然回來了,就請您親口告訴他們吧,您把糧食和錢藏在哪兒了?!”
柳飛煙每點到一個人,便有一個人渾身發抖,兩股戰戰,拼命想低下頭,卻被無形的力量鉗制著脖頸,令他們不得不抬起頭,正視著昏暗堂屋里,木板上坐起來的那兩具腐尸!
大伯臉色煞白,怕得面容扭曲,不停地流著眼淚;
三叔還想強作出笑臉,卻在陣陣冷意的沖擊下,紅了眼眶,當場就尿了褲襠;
其余眾多親戚的表現也極不堪,嚎啕大哭著,請求堂屋里坐起來的‘柳父’的寬恕!
那位王官人,此下更如同失了魂兒一般,不停勐烈地點著頭顱,離他近的人,都能聽到他脖頸上下搖晃之際,發出的卡卡之聲!
他卻是在以‘點頭’代‘磕頭’了!
“我活著的時候,確實沒把錢糧藏在哪里,告訴你啊——
娘,你何必為難她,為難我這唯一的一個血脈?”木板上的柳父轉動脖頸,脖頸上的腐肉層層脫落,它看過在場每一個柳家親戚,最終將目光定格在駝背老嫗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