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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紛亂而模糊的言語聲,通過父母親的背影停留地那片白光彌漫之地,一陣一陣地傳入蘇午耳中。
有些話語聲似是出自父親、母親之口。
有些話語聲又像是一些不想干的人在與父母親對話著。
他們的交談,讓蘇午隱隱窺察到了一些從前不曾耳聞過、未有發現過任何端倪的事情。
數年前的雨天,父母親因車禍身亡的死訊傳到了蘇午的手中——這是一直存留于他認知之中的固有事實。
可那些從白光彌漫的窗戶后傳來的對談聲,卻讓蘇午一直以來的認知開始崩塌——
或許是靜候在認知之外的事實,或許是沉沒于表象之下的真相,在此刻隨著那些話語聲一陣一陣地涌入蘇午耳中,開始逐漸在他眼前揭開。
原本應該在那場車禍中死去的人,根本不該是他的父母——而應該是他自己!
而那場車禍,亦是一場本不該存在、無有來去、不沾因果的車禍!
沒有肇事車輛、不見肇事司機的一場‘車禍’,卻有人因這場車禍而死!
雨水淅淅瀝瀝,像是母親悲哀而沉默的淚水。
蘇午行至這‘雷澤之墟’的盡頭,垂首看向那道深不見底的溝壑——那溝壑之底,卻有著明亮的光芒,明亮而讓人安心的白光鋪陳于深淵溝壑之底,這片深淵,恍惚間好似變作了明亮的窗戶。
寂靜杳杳的白光之上,‘手術間’三個字若隱若現。
一對中年夫婦與暗藍手術服的醫生站在那‘手術間’的窗戶后,短促地交談了幾句,醫生推門走入手術間,從蘇午身旁經過,而他留在手術間外的話語聲,像是一記重錘,砸塌了中年男人的肩膀,砸斷了中年女人的膝蓋。
女人跪倒在地,男人佝僂起了腰桿,一瞬間都蒼老了許多歲。
醫生說:“患者的情況非常不穩定——其實我們現在還是建議放棄,現在手術價值很少。
不過你們既然堅持,我們也……哎!
還是要做好心理準備,病危通知書簽過了吧?”
“怎么會這樣……
咱們一輩子也沒做過什么壞事,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啊——”女人跪坐在地上,淚流滿面,已然完全沒有了主意。
男人只是下意識地攙扶著她,一只手無意識地輕拍著她的肩膀,手腕上的舊手表微微閃光:“沒有肇事車輛,沒有肇事司機,可我們的孩子卻明明是被車輛碾壓致重傷——這不是尋常事,這絕對不正常……
它不正常,反倒好了,反倒能找辦法——
春芳,你振作起來,我有一點想法,你得幫我,打起精神來,孩子才能有救!”
“怎么救?
只要能救,哪怕用我的命換孩子的命……”
白光逐漸變得混沌,‘手術間’外的畫面倏忽消無。
一面呈九十度陡然朝天而去的懸崖絕壁從那變得混沌的光芒中顯現了出來,幾道鐵索從臨近絕壁頂上的一口山洞旁垂落,一級一級刀削斧鑿的階梯豎直著通向那口山洞。
中年夫婦各自抓著鐵索,吃力地爬上那面懸崖絕壁,走入黑漆漆的山洞中。
山洞旁的石塊上,還鑿刻著‘雷神洞’三個字。
父母親走入雷神洞中,蘇午的目光也無法穿過那漆黑的山洞,看到他們的身影,但仍能聽到他們的言語聲。
父親說:“用這塊手表模擬了五次,終于找到了這個辦法。傳說之中,華山從前是華胥國人活動的地方,華胥之國的‘華字’,就是華夏的‘華’字,華胥之民是華夏國的先祖。
領袖華胥之民的母圣,也叫‘華胥氏’。
華胥氏在雷澤之中游玩的時候,看到有巨人的腳印,于是把腳掌踩上去,傳說有電光纏繞在她的身上,她也在不久之后懷孕,生下了華夏人的祖先——伏羲。
根據我結合文獻資料進行的推測來看,神母華胥氏誕下伏羲之后,便一直留在了雷澤之中。
那片雷澤現今已經找不到了。
我們只能找到與它相關的些許遺跡——就是華山中的這方‘雷神洞’。”
“那些看不見的東西,想讓阿午死。我們這樣的普通人,也無力去和那些看不見的鬼神對抗——它們到現在都只是在暗地里做事,咱們連它們的鬼影子都見不到,更不談去和它們爭什么了。
如今能救阿午的人,不是咱們,只能借助于那些傳說人物的力量了。
我在五次模擬中找到的方法,就是溝通‘神母’的辦法,只有把阿午的生辰八字交給‘神母’,讓神母替他擋住這一次那些看不見的東西發起的災劫,那場車禍才不會在他身上發生。”
父親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了許多:“這個方法也需要有人付出代價。
——代價就是咱倆替代兒子,變成死在那場看不見的東西發起地車禍里的人。
春芳,我還不知道你的決定是什么?”
“你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
咚咚!咚咚!咚咚!
蘇午的心臟激烈地跳動了起來。
他看到那道深淵溝壑之底,一片混沌的光芒猛然間如潮水般翻騰起來,在此般激烈的翻騰當中,又有白光層層彌生,鋪滿溝壑之底。
在那融融白光里。
蘇午再一次看到了父母親的身影。
他們結伴走入發出陣陣雷音的雷神洞最深處。
不知為何,父親的衣衫變得濕漉漉的,已被鮮血浸透,他的腰身彎曲成了直角,胸膛深深地塌陷了下去,整副身軀像是被無形的車輪瘋狂碾壓過,混合著內臟碎末的粉色鮮血從他嘴角流淌出來。
父親額頭冒汗,吃力地褪下手腕上的手表,口中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那聲音落在蘇午心里,也像一陣滾雷:“給孩子留下了五個元玉……希望他永遠都用不著……”
他把手表放在身旁。
同樣渾身碾壓傷、一身鮮血的母親取出一個手帕包,將手帕包撐開來,里面躺著一根被剪斷的臍帶,血液從她口中汩汩涌出,她的說話聲清晰地落在蘇午心間,蘇午心間便下起了一場淅淅瀝瀝的雨:“那個時候還常聽人家說,臍帶血關鍵時候能救孩子的命,所以特意保存了一截臍帶下來。
哪知道人家說的臍帶血也不是像咱們這樣保存嘞……
這根臍帶,就連著阿午的生辰……
我給阿午添一盞燈,希望他以后的生活,也能有燈光照著,能借光看清前路……”
那融融白光里的情景,也被雨水澆濕,變得模糊一片了!
雨如瓢潑,傾入溝壑之底!
溝壑下,一道模糊的女形平躺在那里,她的手中抓著一根干枯的臍帶,在那根臍帶旁,還有一個相對于她的身形而言、渺小若微塵的的婦人帶著滿身淋漓的鮮血,點燃了一根蠟燭,將那蠟燭放在臍帶旁。
她的言語聲,尤在徐徐響起,像一陣輕柔的風。
“我給阿午留下這條手鏈,希望它能代替我,陪在以后蘇午的身旁,保護著他,不叫那些看不見的東西,傷著了他……”
母親從手腕上褪下一條蛇骨鏈,放在那根被燃亮的蠟燭旁。
一些久遠的記憶,倏忽漫過蘇午的腦袋。
在東流島時,鑒真曾告訴過蘇午他的命格:
“正乘大日,能照幽渺。
兇神奪食,燭龍偏印。
此十六個字,就是你的命格了。
你的命格里,同時具備正印‘大日’、偏印‘燭龍’,兇正相合——此種命格的因果難以推演,哪怕有道高真想要批算你的未來,亦因偏印‘燭龍’的覆蓋,而得不到任何結果……”
那所謂的‘大日’,所謂的‘燭龍’,所謂赫赫煌煌的命格——其實亦全是母親帶給他的。
這是他落地為人之時,最初結下的因果。
轟隆!轟隆!轟隆!
溝壑下的模糊女形像是要從水面中浮出來,她的身形逐漸變得清晰,而在其身旁,蘇午父母的身影卻像是一陣微塵,隨著溝壑深淵劇烈地搖顫,漸要被淹沒于這深淵之下!
這道深淵,此時亦有彌合之勢!
而于此同時,模擬器的提示音乍然響起:“蘇銓與鄭春芳的遺物時空因果即將徹底斷滅,該遺物時空即將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