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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華樹借‘華山根脈’催傾而徹底長成,‘彌勒尊’即將下生成佛……”慧沼禪師看著溝壑深淵之底,那借華山根脈被一劈兩半散發出的末法劫氣而瘋狂生長的遍生綠眼、如龍如蛇的龍華巨樹,眼神震恐,“這華山之下,只余一個足印,根本沒有華胥氏的影跡。
只見有即將成佛的‘天后’——
可天后成的又是甚么佛——此般周身枝葉遍生綠眼的‘龍華樹’,與經中所稱‘龍華樹’,也非同類!
又一尊‘魔佛’、‘鬼佛’即將長成了……”
他雙手合十,腦后圓光震顫,大無相光明法性依其腦后圓光振發而出,瑩白如玉、靈性灼然的靈山投影于那‘大圓鏡智’中,一道道僧侶模糊不清的形影便環繞靈山投影結跏趺坐——‘小西天世界’依托慧沼的法性,在當下華山巔頂落地生根,行將降臨!
慧沼抬目看向站在蘇午身畔的丹加。
丹加化作了一道綠光月牙,依偎在如大岳巨山般的蘇午胸膛,洪烈而威嚴的伏羲根脈裹挾著天地浩浩劫運,攀附于蘇午周身,在他體表留下玄黃的印記,他努力將手臂伸展向華山溝壑之底。
他眼中的華山溝壑之中情景,顯然與慧沼所見完全不同。
父母親殘余的因果仍然留駐于那棵根系虬結攀附,覆蓋住了‘天后’纖細身形的‘龍華樹’之畔。
他們還未有徹底消散去!
母親極細微的祈禱聲,還在一遍一遍地傳入蘇午心中。
“神母,我把我的孩子托付給您……
不求您能待他如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只求您能幫他渡過這一次的劫數……他個性溫和,內在善良,您幫他,他也會像孝順我們一樣孝順您的。
可能這樣的孝順對您而言也沒太大用,我們也沒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報答——您只當是一個當媽的最后的請求吧……”
玄黃色的伏羲根脈纏繞著蘇午伸下深淵的手臂,他的手臂終于觸及深淵之底,接觸到了父母遺留的些絲因果。
慈母嚴父的形影從殘余的因果絲線里浮現,微漾漣漪。
“爸,媽,給你,給你們……”
仿佛能遮天蔽日的巨大手掌,在蘇銓與鄭春芳的殘余形影前小心翼翼攤開來,露出了掌心里汗津津的一塊老舊手表表盤。
表盤上的指針統統指向了‘零’。
模擬器的提示音不再在蘇午耳畔響起。
屬于‘蘇銓’、‘鄭春芳’的遺物時空保持著殘余的些絲痕跡,終于未有從模擬器中消散干凈。
而為了保持雙親遺留下的這些絲痕跡,蘇午選擇交出‘模擬器’,讓蘇銓、鄭春芳借助這‘模擬器’,再一次獲得新生。
他愿為此支付代價!
母親遺留的形影看著那巨大手掌心里汗津津的一塊舊手表,像是看到還是孩童的阿午,將一塊沾滿了口水的糖果小心翼翼地送給自己。
“傻孩子……
哪里會有拋下孩子,只求自己活命的父母呢?
我的阿午從來沒有做錯什么,以后也不要為媽媽和爸爸的死,反復地折磨自己了……
我的孩子,就是我們留在世間最珍貴的遺物,就是我們存在過的最清晰的痕跡……
阿午,好好活啊。”鄭春芳將那只伸過來的手掌推了回去,她像是隔著一扇透明的窗戶,看到了窗后的蘇午。
蘇午的心臟劇烈地顫抖著,那方才寂靜下去的模擬器提示音,此剎再度響起:“蘇銓與鄭春芳的遺物時空即將徹底消失……”
“蘇銓與鄭春芳的遺物時空,徹底消失。”
“蘇銓與鄭春芳的遺留因果,即將形成‘遺物’——”
“遺物形成中……”
天雨嚎啕!
悲號的雨水從溝壑頂上漫淹而下,灌進了這萬仞深淵之中!
雨水匯集成海!
在這滂沱的大雨中,龍華樹瘋狂生長!
“教主!比丘尼!
龍華樹即將長成了——這般情形,你我之輩莫非還要坐視不理?!”慧沼腦后圓光巍巍,小西天世界諸般法性如焰網交結,他眼看那長滿綠眼的詭異龍華樹樹冠即將探出溝壑深淵,終于禁不住向蘇午、丹加說道。
化作一輪‘綠月’的丹加聲音清淺:“世間種種存在,簇擁于一人周圍,皆不過是因它們各有謀算而已。
但父母之愛,向來純粹。
此般關懷,不需‘回響’。
所以你我只需靜觀就好。”
丹加這番回應,此時已難說服慧沼禪師,但他見蘇午跪坐在深淵溝壑一側,對自己所言全無回應,一時間亦是一籌莫展。也在此時,華山群峰之下驟然傳來一陣洪流決堤的聲響——慧沼禪師心頭悚然,乍然運起天目通,朝華山腳下看去,一時見到——
燃燒著熊熊血火光芒,飄轉著一道道紫籍符箓的洪流沖破渭水堤岸,轟然間漫向了華山群山!
另一邊。
渭水之畔。
河坡上青草茵茵,身著福田法衣的瘦削僧侶便坐在那片河坡上,看著一個穿著臟衣裳的羊倌兒趕著十幾頭羊臨近他所在的河坡,便開口說道:“渭河之中,或生變故,殃及無辜。
你還是先往別處放羊去罷。”
那羊倌聞聲,有些驚訝地看著河坡上的瘦弱老僧,揚聲道:“我沿著渭河一連走了三四里地,見著了好幾個像你這樣守著河坡的和尚——這河坡到處都有鬼啦?沒個清凈地方?”
“正是如此。
你見著的那好幾個和尚,其實都是貧僧一人。你退還是不退?”瘦削僧人鑒真聽得羊倌這般言語,轉開看著身前野草的目光,眼神淡淡地看向了那一身臟皮襖的羊倌,再次出聲問道。
“額就似不退咧!
你能把額咋著了?!”
羊倌撇了撇嘴,揮舞著小鞭子,驅趕群羊至河畔飲水吃草——亦在此時,鑒真將雙手合十,其腦后頓生一圈烏黑圓光,那圓光中,同樣一身漆黑,纏滿鎖鏈的猙獰地藏王佛合掌而誦:“眾生無邊誓愿殺!”
地藏王佛掙開一身枷鎖,猛然張口朝向河畔的羊倌,它口中吐出一股股濃烈詭韻,一道道腐爛的手臂、干枯的手臂、有刀劍之傷的手臂、被活烹煎煮過的手臂密密麻麻地沖出‘黑地藏’之口,虬結成一道更加駭人的臂膀來,這道手臂張開遍布種種傷痕,繚繞著詭韻與神韻的五指,一掌抽打向了臨于河畔的羊倌!
轟隆!
忽然間,晴天陡現霹靂!
那臨于河畔的羊倌把鞭子一甩,河畔飲水的群羊紛紛奔入渭水之中——整條滔滔大河,頓成血紅之色!
沉寂于渭水河坡兩岸青青草地下的一具具枯骨,抖落滿身泥濘與野草,抓持著各種生銹的刀兵、鋤頭、鐵器等物,亦跟著一股腦地撲入了那滔滔渭水之中——鑒真當下所在的位置,竟是‘渭水之盟’戰禍之時,突厥陳兵擄掠廝殺之地,那邁于渭河兩岸的尸骸,即是在戰禍之中喪生的兵卒甲士,乃至無辜百姓!
血河之畔,鑒真以‘完整神韻之手臂’抽打向那趕‘羊’的羊倌兒,而羊倌兒在此瞬將頭顱轉過一百八十度,咧嘴沖鑒真笑了笑——‘他’的身體帶著他的頭顱,一并落入那血河之內——
其身軀在這瞬間好似化作了一個‘蜂巢’!
一道道紫籍符箓如群蜂般從蜂巢中飛轉而出,與撲入河中的一具具攜裹兵災戰禍之氣息的甲士交融,那一具具尸骸,陡然間變作了一個個攜裹恐怖詭韻的厲詭!
無數厲詭配‘紫籍符箓’,借大河直沖向了鑒真!
鑒真神色凝重,腦后漆黑圓光盡覆蓋于他的身形之上,他的身形與‘黑地藏’一瞬重合——
‘黑地藏’大張著口,完整神韻、諸般厲詭并合形成的那條恐怖手臂之后,帶出了爬滿一顆顆猙獰頭顱的肩背、盤繞著一道道陰影厲詭的脖頸,及至貼附著整張寶相莊嚴的‘佛面’的頭顱——一尊以諸般‘天意神韻’作為‘粘合劑’,粘合了不知多少種厲詭在身上的恐怖存在完全從‘黑地藏’口中鉆了出來,而‘黑地藏’則變成了鑒真這‘完整神韻身’背后粘連的一張人皮!
鑒真完整神韻身揚起一張慈悲莊嚴的佛面,金燦燦的圓光便在他腦后乍然飛轉而起,蘊含著恢宏誓愿心的聲音一剎傳徹渭水兩岸:“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一道道配紫籍符箓,隨汪洋血河直沖鑒真完整神韻身的厲詭,盡被無盡佛光映照!
佛光之中,似有一道道無形的手臂乍然張開,禁錮著那一道道厲詭的手臂、腿腳,使之盡作結跏趺坐、雙手合十、皈依釋門之狀——一重重圓光便在這無數厲詭被‘度化’的瞬間,從厲詭頭頂升了起來!
但那圓光頂輪之中,卻有一道道紫籍符箓沖天而起!
紫籍符箓在這‘佛光’映照之下,不曾生出分毫變化,反而不斷交疊、組合,在無盡佛光中組成了一道恢宏門戶——
那巍巍如山的門戶之上,高懸著一塊匾額,上書:原天三垣四個古意盎然的字跡!
哐當!
似有門戶被推開之聲響起。
模糊人影從‘原天三垣’的門戶下浮顯出來,他立于這巍巍天門之中,俯首看向顯‘完整神韻身’的鑒真:“你之一切,盡出于‘天’——借天修‘我’,也敢妄圖反天?
更何況,我曾化胡為佛,乃萬佛之父!
你欲反父耶?!”
那模糊人影俯下來的首級,驟然間變作了一張佛面,如黃金鑄就的佛面張口宣誦佛號:“南無阿彌陀佛——”
隨著這一聲佛號陡然響起,覆映渭水兩岸的無邊佛光紛紛崩解!
而接連著不知多少道厲詭,聚合于鑒真尸身之上,以至形成他這具‘完整神韻身’的天意神韻,此剎盡皆脫離了他的掌控,裹挾著那一道道厲詭,紛紛沖擊鑒真的尸身與執念——
他合十在胸前的恐怖手臂,驟然間關節翻轉,端向他的頭顱;
他的雙腳旋轉腳跟,腳尖對著他的身后,不敢朝向那俯下來的一張佛面;
聚化作他五臟六腑的一個個厲詭,此時盡皆在他體內攪動開來,咬破了他的后背,從他身后撲騰而出!
只是眨眼之間,鑒真這‘完整神韻身’,即有破碎毀滅之兆!
而鑒真這張金燦燦的佛面,亦有污濁橫生,寶相莊嚴的佛面瞬時轉為烏黑,變得面目猙獰起來!
揚起猙獰面目,鑒真直視向那從天頂俯瞰下來,比他更真實的‘佛面’,他忽然面露笑意:“貧僧一切修行,盡為殺盡心中與佛牽連的‘偶像’而來。
一切諸佛,不過偶像而已。
你亦是偶像,亦該為我所殺——”
他性念間存想那曾經見過的璀璨純凈、莊嚴無垢的性光,忽然垂下頭去:“弟子執念為此,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所有翻轉回去、不敢朝向那從天俯瞰下來的‘佛面’的厲詭,所有背叛了鑒真的天意神韻,在這個瞬間,盡皆被鑒真執念貫徹了,紛紛擰轉了回來——鑒真借機雙掌齊齊而出,驟然轟向那從天臨下的‘佛面’!
萬詭嘯叫!
這由執念調集諸般的一掌,也傾翻了天地,令天地大黑,而自天頂俯瞰而下的那張佛面,被這一掌直接轟成了粉碎——一道道詭影如龍蟒并排于天地之間,從四面八方纏繞住那巍巍原天三垣門戶!
鑒真盤坐在地,一股明凈火火從他座下涌出,將他這具完整神念身吞沒去,連同他的執念與尸身,也要在這火光中被焚燒干凈!
聚合在他周身的厲詭,因而有四分五裂之兆!
此‘四分五裂’之相,引致無數詭影也向四面八方而去,要跟著將它們緊緊纏繞住的‘原天三垣門戶’,撕扯個干凈!
——鑒真心底不覺得自己此次能得生機,是以干脆入滅,以自己尸身毀碎為代價,也要粉碎去這次想爾趁勢引發的一場生靈涂炭之亂!
那授下無數紫籍符箓于甲兵尸骸,引渭水化為赤色的羊倌,即是想爾化身!
“你這禿驢下死了,倒是清凈。
卻太便宜你了!”
此時,鑒真自身行將四分五裂,徹底崩滅之時,一道肩寬背闊的身影出現在鑒真身后,那國字臉、看似一身正氣的中年男人洪仁坤一掌按落于鑒真頭頂,在其頭頂戒疤之上,又蓋下個黃金十字刻痕。
這黃金十字刻痕一落,也導致鑒真再無法入滅,從座下涌起的明凈火光,一時消斂而去。
被諸般厲詭鎖住的‘原天三垣門戶’,就此脫困,裹挾赤紅江水一瞬間貫穿虛空,直往華山沖撞而去!
鑒真面無表情地站起身,遠望那血火洪流直灌華山而去,他眼神陰沉地道:“你來此地,便只為阻止貧僧入滅嗎?
你此般作為,必將引得蒼生浩劫,天下動亂!
你卻放任了那兵災戰禍、厲詭寄生的洪流就此離去,侵染華山根脈——此亦是華夏根脈被侵染,此后必有生靈涂炭之災頻生!”
這還是連月以來,鑒真第一次一口氣說出這么多話。
洪仁坤聽得鑒真所言,卻也渾不在意,道:“又不是我愿意這般做,是蘇午的意思。
——樹苗想要長成,總得多澆澆水的。”
“樹苗想要長成……”鑒真揣摩著洪仁坤傳過來的話,垂下了眼簾,其體內種種躁動的氣息跟著紛紛寂靜了下去,令之看起來一如從前那般,仿似全無活氣的死尸一般模樣,“蘇午還傳了什么話來?我還需做些甚么?”
他頭頂黃金十字像是一層斑駁了的金漆般逐漸褪去,最終全無痕跡,只余下那幾個戒疤。
“如今陶調元都不必守在華陰,截斷華山龍脈了。
蘇午忽然變了心意,我卻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做甚么。”洪仁坤道。
鑒真目光閃動:“陶祖今在何處?”
“上華山看情況去了。”
“貧僧亦要往華山去看看情形,你可要同往?”
“走罷,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