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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魔大醮?
聽得玄宗皇帝所言,蘇午微微愣神。
今下禁宮之中,翁仲神靈、脊獸、門神各種布置環環相扣,更牽引國運龍脈,玄宗皇帝身居此中,絕對安全無虞。
若此下宮廷之中還有天后遺留的暗手,天后還不如直接令龍華神樹于皇宮之中扎根,直接借李唐皇脈徹底長成,但天后偏偏未有這般做,而是大費周章,于千難萬險中擇定華山作為龍華神樹生長之根基——可見此中縱然殘留有她的暗手,這般暗手也不足以支撐她在人間掀起甚么大風波。
她在龍華神樹之下下生,聲勢最盛之時,尚且未有將手伸進長安城中來,如今已是一條斷脊之犬,便更不可能染指禁中了。
玄宗皇帝設‘鎮魔大醮’,以‘天后在禁中留有暗手’作為理由,其實這理由在蘇午這里難以成立。
不過,左不過是一場齋醮法會而已。
玄宗皇帝欲收攝天下道脈符箓,廣布禁中,于大局也無有甚么影響,蘇午也沒有不同意的理由。
他點了點頭,向玄宗皇帝說道:“我從前躲在山中清修,并不曾主持過齋醮科儀,恐難以勝任這場‘鎮魔大醮’的主祭。
不過,我可以為陛下通傳道門諸脈,請道門諸宗諸脈弟子書就種種符箓,呈送禁中。
而主持‘鎮魔大醮’科儀之事,可以茅山宗葉法善、眾妙宗尚庸這兩位真人為主祭。”
玄宗皇帝自然更加希望蘇午能號召天下道脈弟子書就符箓,盡匯禁中,而不親自參與這場鎮魔大醮,以此避免蘇午個人威望在這場齋醮科儀之中進一步得到提升。
如今蘇午之言,也算是投他所好。
他卻沒有不答應的道理,當即笑著說道:“愛卿往來奔波半月有余,也該休息休息。既然愛卿不愿主持此次科儀,朕自會再尋得道高真以為此次齋醮主祭。
不過,號召天下道脈弟子書就符箓,呈送禁中之事,還須交托愛卿來做。
愛卿連挫道門二十四宗,天下已無人不知‘不良帥張午’之盛名!
明日更新的玄門榜上,朕欲使愛卿在玄門榜上位列第三,與‘李含光’名列,愛卿以為如何?”
“皆由圣人安排。”蘇午道。
玄宗皇帝目光閃了閃,忽又說道:“慧沼和尚既然登臨華山,亦與愛卿聯手,伐倒龍華神樹。
法相宗上下,盡可以洗脫與天后下生相關的諸般嫌疑矣。
慧沼禪師若有意,可使之引領法相宗上下,回轉長安慈恩寺故地。愛卿可代朕傳話于慧沼禪師。”
“禪師與我聯手伐倒龍華神樹以后,已然徹底棄絕塵念。
他如今歸隱山林,我亦不能得悉他的影蹤下落。”蘇午神色平靜,如是回答道。
聽到他的話,玄宗意味莫名地笑了笑:“朕曾聽聞,慧沼禪師已摘得佛果,踏足‘菩薩地’。張卿于華山見到他,你覺得他的修為如何?可是已經摘得佛果,成就‘菩薩’的大德?”
“慧沼禪師修行高深,我不如禪師多矣,不能看透禪師修行。”蘇午回道。
“嗯……無妨。”玄宗內心焦躁,面上尤要露出笑容,他故作放松地靠坐在御座之上,向蘇午說道,“天后借彌勒下生之說,蠱惑人心,自身死而再生,如今佛門之內,彌勒信仰依舊盛行。
彌勒信仰,當為淫祀。
搗毀彌勒信仰,棄絕淫祀之事,便交由愛卿手下的不良人來辦了。”
“是。”
蘇午點頭答應,面不改色。
對彌勒信仰最甚的那一批僧人,盡皆被天后引入了她的‘彌勒內院’之中,而彌勒內院如今已成神樹的一道主支。
這批最為信封彌勒尊的僧侶已被他一網打盡,再令諸寺禁絕祭祀彌勒,卻也不過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玄宗或想以此來離間他與佛門之間的關系,這般方法或許也有些作用,但他卻并不在乎。
——天下間最菁英的那一批僧人,不是成為了不良人,就是在‘五獄’之中鎮守,其余僧眾因此對他生出些許誤解,暗下里對他多加詛咒,于他又有甚么干系?
言已至此,玄宗已有‘送客’之意。
一直在旁守候、沒有任何存在感的褚豆,懷抱著一口大箱子,在此時適時開口稟報道:“陛下,不良人歷經艱苦,而今終于煉造出第一宗生人甲,不良帥請臣下將之帶來,獻給陛下,今請陛下過目!”
“生人甲?!”
玄宗陡一揚眉,險些維持不住面上的神色,他側目看了看一旁安靜無聲的蘇午,才將目光轉至那被褚豆抱在懷中的大箱子上,再度出聲道:“第一宗生人甲,便在那口箱子里?”
“正是!”褚豆躬身下去,將箱子放在了地上。
此時不必玄宗皇帝開口言語,隱在角落里、好似不存在的高壯太監已經邁步行至褚豆身前,打開了那口箱子,正露出箱子內整整齊齊、閃閃發亮的一副札甲——那副札甲即便只是以肉眼去看,都令高壯太監覺得其極具美感,暗藏著某種靈性。
如寒霜般的冷光流轉于甲葉之間,這剎那,高壯太監生出恍惚之感,直覺得箱子里的甲胄好似活了過來!
“這……”高壯太監驚了一下,猶猶豫豫地轉身向玄宗皇帝行禮說道,“這甲胄確實神異,奴婢不敢輕易觸碰,恐生變故……”
玄宗聞言,瞪了那高壯太監一眼,亦對箱子中的那副生人甲更生好奇。
站在箱子后的褚豆悶聲說道:“請陛下準允,臣可以為陛下展示此生人甲的神異——此般甲胄,據不良帥所稱,乃有禁錮鬼王,將鬼王之兇怖盡化甲胄威能的神效。
臣自身正禁錮有一頭鬼王,可用之試甲!”
褚豆早就有心想試一試這副‘霜煉甲’的威能,只是先前一直未有找到機會,如今倒是終于叫他抓住了機會。
“善。
便由褚將軍一試此甲神妙。”玄宗笑著點頭答應。
見玄宗點頭,褚豆立刻躬身下去,伸出雙手抓向箱中甲胄——他的手指觸及那一片片銀亮甲片的瞬間,內心忽生出一種感應,好似箱中霜煉甲化作了一股凜冽的、流動著的水液,于此瞬纏繞在他的雙手手指上,并向著他的手臂、通身不斷攀附!
而在殿內眾人眼中,此時勾連起一片片甲片的札甲筋繩,好似化作了一條條游蛇,在褚豆如肉山般的身軀上交織起甲胄的雛形,而后一塊塊甲片貼附其上,整副結構繁復的札甲,在轉眼間就被褚豆穿戴在身!
而他身上原本披覆的那套甲胄,則在這瞬息間變得零零碎碎,掉落滿地!
穿戴上這副甲胄,褚豆卻有一種身著春衫、行動無拘的感覺,他心念一動,在其頭頂紋刻的那朵盛放紅蓮驟然間收攏層層花瓣,眨眼變作一朵蓮苞,一只沾滿鮮血的手爪從蓮苞頂上探出——這道鬼王手臂探出蓮苞的一瞬間,就被層層寒霜般的氣韻侵染過來,將之凍徹!
染血鬼王手臂被霜殺氣韻拖曳著,禁錮到了霜煉甲中!
褚豆更覺渾身上下無不輕松,那種五臟六腑皆受煎熬的痛楚,一下子完全消失,卻令他一時間無所適從,呆愣在了原地!
霜煉甲在這個剎那驟然化作血漿的顏色。
猩紅的霜雪堆積于褚豆腳下,流淌著陰厲的詭韻。
玄宗見得褚豆著甲之后的種種變化,已能窺見此種‘生人甲’的神妙,他看褚豆呆愣在原地未動,便出聲道:“褚卿,如今感覺如何?這副生人甲,可能壓制、禁錮你身上背著的那頭鬼王?”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站起身來,朝褚豆將軍走了過去。
哪怕感覺到褚豆身上鬼王詭韻躁動,似欲擇人而噬,玄宗卻也毫不在意,所謂‘鬼王’,卻傷不了他。
但他的舉動卻把高壯太監嚇了一跳。
那太監慌忙叫著,連忙攔在玄宗皇帝面前,連連哀求,最終在褚豆將軍七步之外,終于攔住了玄宗皇帝。
“陛下……”
霜煉甲中傳出褚豆的言語聲,甕聲甕氣的聲音里,有些羞赧,又有些驚喜,他披覆著甲胄,向圣人拜倒,聲音愈發慚愧地道:“臣下不知此甲竟然玄妙至此,是以貿然以自身容納的鬼王去試,此甲將臣體內鬼王禁錮了去,那頭厲詭已無法重歸于臣下的軀殼之中……”
“你體內厲詭,已經轉移至這副生人甲中?!”玄宗神色訝然,看向一旁的蘇午。
蘇午道:“此畢竟是第一宗生人甲,個中神異變化,我亦未有完全探明。但有此般情形,應也屬于正常。”
這般情形自然就是正常的。
真實歷史之中,不良人造就生人甲就是為了令其能代替人來容納天下厲詭,蘇午對此心知肚明,他此下如此言語,只是為了幫褚豆一把——玄宗沉吟著點了點頭,看向半跪在地的褚豆,說道:“你身上厲詭移轉至這副生人甲中,那你自身,豈不再不能運使鬼王的死劫了?”
“臣無能。”
“不,此并非是你無能。
畢竟是第一宗生人甲,出現此種情形,亦不在我等預料范圍之內。”玄宗一揮手道,“既然你身上厲詭移轉至這副生人甲當中,可見你與此甲倒是意外的契合,朕觀你也頗喜愛這副生人甲。
如此,張卿將不良人造就的這第一宗生人甲獻給了朕,朕便將它賜給你了,褚卿,有此神器在身,更當善加利用啊。”
褚豆聞聽玄宗一番言語,披覆甲胄的身軀微微顫抖。
他再向玄宗皇帝施禮,聲音激動地道:“臣拜謝陛下!”
“起來罷!”玄宗抬手將跪倒在地的褚豆扶了起來,他隨后向旁邊的蘇午問道,“這宗生人甲由誰所造,造就這宗生人甲的官吏,朕亦有賞賜。有此第一宗生人甲,再造第二宗、第三宗生人甲,想來便是水到渠成了。
如今禁中守備力量羸弱,若禁中宿衛侍從盡能著此‘生人甲’,則禁中乃至長安亦會安全無虞。”
“此甲由我一位好友連同神工局諸科工匠著力造就。
生人甲造就殊為不易,今時雖有第一宗生人甲面世,但亦只是令神工局諸科積累了稍許經驗而已,此時便言及要為禁衛甲士裝備此甲,其實為時過早。”蘇午抬眼看向玄宗,“更何況,不良人查禁天下詭事,直面厲詭,他們尚未能得一副生人甲庇護,又何況而今身居已極安全的長安的禁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