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的酷暑，依舊悶得讓人頭皮發麻。
當林夏再次見到張勝的時候，她看到張勝穿著褲衩背心，毫無形象地坐在商場的空調邊上一邊避暑，一邊跟穿著工作服的商場維修人員聊著什么東西。
嗯，與其說聊，倒不如說一直張勝在說，那個工作人員津津有味地聽著，不知道是不是林夏的錯覺，她總感覺那個黑瘦的維修人員越聽，眼睛越亮，甚至一度忘了自己的本職工作。
“那你說，怎么做？”
“很簡單，我剛才說過了，本職工作是安身立命之本，但是兼職工作就是賺錢之本…我們要合理利用自己目前的人脈，目前的工作關系……”
“老師，具體該怎么做？我人不聰明，我聽不太懂。”
“算了，今天算是跟你有緣，我再詳細跟你說一下吧，燕京府井稍偏地段的十字街口有一個森然集成灶門面，森然集成灶店面旁靠右的三百米處，有一個名叫海力中央空調的店，08年奧運會之后，勢必燕京的房價會猛漲，事實上，不但燕京的房價猛漲，全國都會進行一個大弧幅度的升騰，伴隨著房價日益上漲，大城市建筑單面積價格居高不下，消費者生活空間價值飆升，燕京大量的普通消費家庭開始考慮家用中央空調了，這是一種趨勢，我問你，你是學什么的？”
“我是學，空調制冷維修……學歷只有職高，我不懂中央空調啊……”
“哥，你這概念就不對了，格局要放大，伱生下來就會走路嗎？”
“我，這不會……”
“那你現在會嗎？”
“我會！”
“那不就結了？”
“老師，你說是讓我安裝中央空調？”
“小了，格局又小了，剛開始是學習安裝、制冷管理、但你這輩子就想當一個安裝的嗎？”
“可是，我不會啊……”
“挖金子你會不？”
“好了，今天就跟你聊到這了，具體你自己想想清楚……”
“老師，再講講吧，你說中央空調的未來，會這么厲害嗎？”
“我肚子餓了，今天約了人吃飯，很多事情，我已經說得很透了，不能再提點你了……”
“那老師，我請你吃飯，你能幫我搭個線不？我想先兼職，晚上有空的話，我可以幫忙安裝中央空調……”
“我約了朋友聊事情，不方便，很多東西，你要自己去聯系，我幫你牽線，挺麻煩。”
“老師，我叫金忠華，我的工號是256，商場里的東西你隨便吃，吃完以后，你掛我賬就行，不對，我的工作飯卡給你，你吃完以后，放在店里就行……”
“行吧！”
“……”
當林夏來到張勝旁邊的時候，張勝也看到了林夏，下意識站起來露出了一個笑容，隨后站了起來：“林同學，你來了？”
旁邊那位穿著工作服的黑瘦工作人員看到張勝的瞬間，整個人便急了起來，拉著張勝希望張勝再說兩句。
見張勝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便將自己的工作卡往張勝手里塞。
張勝首先是擺擺手，見那黑瘦工作人員實在是非常堅決以后，便只能搖搖頭接過那張卡，隨后示意讓黑瘦工作人員的手機拿過來。
在林夏詫異的表情下，他撥通了一個號碼。
“王總，我是張勝，我給你海力中央空調介紹個朋友，你們見面以后，你就知道了……”
“不用謝，你打這個號碼就行了，要不你先跟他聊聊吧……”
“好的，好的，我現在上大學了，等你這陣子店鋪裝修忙完再請我吃飯吧。”
“哈哈，我徒弟李彬也在你那呢？哈，挺好……”
“……”
張勝說了幾句話以后，將手機遞給了金忠華。
金忠華連忙點點頭，隨后拿起手機聊了起來，越聊，那金忠華眼睛越亮，隨后連忙轉頭想感謝張勝的時候，卻見張勝已經消失在商場的人群中了。
“張勝，你不需要你的朋友打招呼嗎？”
“不需要，人家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提一下就好了……”
“張勝，你剛才是……”
“簡單的資源整合，海力中央空調那邊需要安裝人員，但好的安裝人員不好找，這家商場的制冷維修師傅金忠華則急需要一份兼職補貼家用……”
“那你怎么認識那個什么海力中央空調的？”
“跑業務認識的，林同學，這個世界其實到處都是金子，撿金子也沒那么難，你低個頭彎腰就能撿到……”
“……”
人潮洶涌中，戴著口罩帽子的林夏跟在張勝后面，默默地看著張勝。
這一次再見到張勝的時候，她終于確信了一件事。
張勝有一種來自于骨子里的自信，這種自信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他在胡說八道，你都能相信他的錯覺。
在這一刻，她極為迫切地想知道，張勝在那場變故之后，到底發生了什么……
從一個自卑到骨子里，變成一個自信到骨子里的人，這已經不是用脫胎換骨能夠形容的，簡直是靈魂都換了一樣。
…………………………
張勝帶著林夏走進了一家不算擁擠的咖啡廳，并走進了包廂里。
幽幽的音樂很容易讓人放松心情。
林夏坐了下來。
“要點什么VIK、藍山、麝香？”
“都可以。”
“好，那就來點苦的提提神吧，昨天晚上沒睡好？我猜猜，應該是明天要出書簽售了，心里既激動又焦慮？”
“也不完全是……”
“盼盼同學晉級失敗了，然后，找你哭訴這個世界的殘酷與不公？你被壓抑得睡不著？”
“！！！！”
林夏起初還算平靜。
但當張勝開口說這些的時候，她瞬間便變得有些毛骨悚然了起來。
這人會讀心術？
她看著張勝，只見張勝一邊笑瞇瞇地看著她。
他的聲音非常溫和，他的眼神也非常讓人舒服，明明自己毛骨悚然，但莫名地產生一種這個家伙無害的感覺。
她本能地感覺到緊張，下意識便躲開張勝的眼神。
“這其實不難猜，我之前便說過了，張盼盼同學這條路，注定要被折磨得遍體鱗傷，昨天的時候，我偶然間在食堂的電視里看到閃亮女生全國十六強進八強的電視直播，剛好看到張盼盼跟另一個選手比賽，最終被淘汰……”
“張勝，你一開始就知道一切的嗎？”林夏低著頭，遲疑了一下，又抬頭問道。
“閃亮女生就是一場資本游戲，這場資本游戲里面，要么你有資本，成為玩家，要么你肯成為這場游戲里面的玩物……十六強進八強，可不是海選時候，你唱得好，選得好就行，這更是幾個娛樂公司資本之間的曝光度比拼，看誰投入得多，誰就能走到最后……”張勝一邊笑瞇瞇地說著話，一邊點著餐。
“這不公平，對沒有背景的人來說，不公平。”林夏搖搖頭。
“不，這很公平，資本投入資本，是做項目，要變現的，他們投入更多的資本，憑什么捧一個跟他們毫無相干的小女孩？真的為了實現小女孩的夢想？或者錢太多了去做慈善？”張勝熟練地點完餐以后，就將菜單遞給林夏。
“可是，盼盼有實力，她比他們都強……”林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雖然贊同張勝的話，但聽著張勝這么說，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
“強哪里？”張勝反問。
“唱歌、還有長相、還有……她其實也有粉絲，觀眾對她也很支持……”林夏努力地說著張盼盼的優勢，但說著說著，不知怎的，看到張勝那雙眼睛以后，突然有些說不下去了。
“那確實是優勢，但是，這些優勢在這個圈子里得利用得非常好才行……”
“什么叫利用得好？你是說，這個圈子很骯臟，或者，陪睡？”
“這個圈子，你就算是陪睡，你也得找到相應的人陪睡，不然的話，你不是虧本生意？但在這個大家都穿著西裝，掛著各種商業資本名頭，甚至是人模狗樣的世界里，她一個連大學都才剛剛讀的小朋友，她知道陪誰睡才行不？換句話說，她怎么分辨得出來能將自己的身體資源給最大化？”
“你……也許，你把這個世界想臟了……”林夏覺得張勝說話非常難聽，她的臉微紅，但半晌之后，卻依舊找不到反駁的話，只能搖搖頭。
“不，這不是小說，小說里，你可以憑借長相，憑借身材，然后遇到合適的機會，一炮而紅，但這個殘酷的世界……”張勝頓了頓時：“像一個殘酷的叢林，但很多野獸，卻都將這個殘酷的叢林包裝得很美好，這里陽光燦爛，這里春暖花開……”
林夏看著張勝。
她發現張勝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本來笑瞇瞇的眼神透露著一股異常的色彩，隨后突然消失不見，繼續變得極為人畜無害，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林夏覺得張勝的眼神，并不是對這個殘酷世界的失望……
反而是……
憧憬、躍躍欲試。
甚至……
還有那么一點“嗜血”感！
林夏本能地感覺到不安，想離張勝遠一點。
“你，也是野獸嗎？”
“不，我不是，我是……”
“是什么？”
“大概算是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