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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朝驅散眾人,只帶著茅嘉草和蕭度兩人走進那座破敗小院。
許久不曾住人,小院破敗,庭院雜草叢生,甚至有一面墻壁都已經倒塌,屋子上方,更是有一個很大的窟窿。
有一把老舊的竹椅擺放在屋檐下。
或許要不了多久,這座小院就會徹底變成一片廢墟。
只是誰能想到,就這么一座尋常普通的小院,竟然便是那位北境大將軍的老宅。
蕭度皺著眉頭,喃喃道:“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陳朝轉頭看了這個少年一眼,問道:“不可能?什么不可能,是覺得做大將軍的,就該有個大到沒邊的宅子,就該在家里堆滿金銀?”
蕭度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喃喃搖頭道:“可是,可是……他一點都不像是個大將軍啊!”
當時自己走進來撿風箏,那老頭兒就在椅子上躺著,看著哪里有半點那種殺人如麻的大將軍氣魄?
陳朝瞇起眼說道:“怎么,非要一眼看去便覺得不好招惹,那才是大將軍?換句話說,你又不是妖族,為何要一見你,就好像要把你吃了那樣。”
頓了頓,陳朝輕聲道:“更何況,當初大將軍告老還鄉,便是自知活不了幾天了,想著落葉歸根罷了。”
蕭和正將自己的大半生都交給了朝廷和百姓,最后離開北境的時候,其實也就剩下不足半年光景。
他是沒辦法頤養天年的,只能活著歸鄉。
茅嘉草輕聲道:“老人家……大將軍,也太隨和了些,早知道,那些酒水就不該要大將軍的錢。”
陳朝看著屋檐下的那張竹椅,平淡道:“大將軍沒想過要什么優待,他只是想著不讓妖族南下,讓你們不必擔心有一天被當成吃的。”
要做官,要權傾朝野,何必去北境?
去北境那般兇險,苦寒之地那么熬著,要名利,也不是這么要的。
“茅姑娘,很想問你一個問題,倘若王溪死在北邊,你會一輩子不嫁嗎?”
陳朝看了一眼茅嘉草,忽然開口問起這個。
茅嘉草剛想開口回答,但陳朝便搖了搖頭,“其實我想聽到的答案是不會,二十歲的時候喜歡一個人,沒能在一起,也沒什么。可以放在心底懷念,但不要讓二十歲之后的自己,一輩子都為此不幸福。”
陳朝說道:“他不敢來見你,也有這方面的擔心。”
茅嘉草看著陳朝,猶豫開口問道:“鎮守使大人……他,真的會死在北邊嗎?”
“我不知道。”
陳朝來到屋檐下,搖頭道:“北境的戰事要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但如果有一天,局勢壞到他還沒有做好準備,就不得不去北邊的時候,就說明已經死了很多人了。”
茅嘉草眼神有些黯淡,“那……我們……能打贏嗎?”
陳朝看了一眼這個第一次相見,也很有可能會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見的女子,說道:“盡量。”
許久沒說話的蕭度忽然說道:“我也要去北境殺妖的!”
陳朝看著他,搖頭道:“希望沒有這一天。”
蕭度不知道說什么,陳朝則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木刀好好珍藏。”
蕭度用力點頭。
陳朝抬起頭,看向天幕,有一粒流光從自己頭頂掠過。
茅嘉草說道:“這些日子,一直都有這樣的流光。”
陳朝笑了笑,沒有說話。
茅嘉草和蕭度離開之后,陳朝才收回目光,來到屋檐下,坐到了那把老舊的竹椅上。
然后這位年輕的鎮守使大人抬起頭,看向屋頂,說了句真心話,“大將軍,我雖然有死國之心,卻沒有必勝之把握。”
“要是真的沒守住……”
陳朝瞇起眼,搖搖頭,“守不住都沒臉來見你們。”
北境之前的那場大戰落下帷幕之后,北境那邊,其實有不少修士是選擇南下再回宗門去看看的。
離開宗門北上,并且在北境的一戰,差點將自己的性命都交代了,這毫無疑問會是一種對于特別的體驗,也自然會讓他們重新對生命開始審視。
大批修士的短暫南下,北境并未阻攔,反倒是在這批修士南下之前,還為他們辦了一場送別宴。
只是雖說有大批修士南下,但總有例外。
有一座宗門的修士,沒有人南歸。
黃龍州,劍宗。
這些日子那座小山村的水稻已經收割得差不多了,莊稼漢子們將稻谷背回家中,曬在自家的院子里。
稻草就擰成一個個簡陋稻草人堆在水田里,有些半大孩子約著人在稻田里捉泥鰍。
只是每隔一段時間,他們就會因為天邊劃過的流光而抬起頭來看看。
他們也不知道那些流光劃過天邊是意味著什么,只覺得很好看。
而在流光的起始,有一座洞府。
洞府周遭爬滿了青藤,滿是綠意。
有個高大的男人自從出關之后,便在洞口那邊坐著,手里拿著一杯白水,看著天邊的流光。
這個男人的一生就跟他手里的白水那樣,很是寡淡,沒什么趣味。
以至于當他這個時候想要回憶一番自己早些年的那些有趣的事情的時候,卻怎么都想不起來。
他這一生,好像只有劍。
喝了口杯中的白水,男人還沒起身,便聽到洞府前方有道嗓音響起,“宗主,喝水有什么意思,來喝酒!”
隨著話音而來的,是有人丟出一壺酒。
劍宗宗主伸出手接住那壺酒,然后低頭看了看那個吊兒郎當站在洞府下方的年輕大劍仙。
一時間,劍宗宗主其實有些恍惚,因為他想起了大概是一兩年前,自己要離開劍宗,去神都的時候,也是那家伙站在那邊,跟他說這樣做不對。
當時自己一心都在悟出那完美一劍,所以根本沒聽,可當時甚至還不是個劍仙的郁希夷,就膽子大到要向他這位劍宗宗主出劍。
這別說在劍宗,就算是放到整個世間,也都是罕見的事情。
只是不管是否罕見,眼前的家伙就這么做了,而且還做得十分直接,甚至把自己的性命都直接丟了出來,不管不顧。
劍宗宗主搖晃著手里的酒壺,瞇起眼看向眼前的郁希夷,問道:“怎么回來了?”
郁希夷倒也沒有藏著掖著,而是開門見山笑道:“以前到處溜達,哪兒都去過了,反倒是劍宗沒看幾眼,這會兒剛好有時間,就回來看看。”
劍宗宗主問道:“就看幾眼?”
郁希夷喝了口酒,笑道:“但愿不是最后幾眼。”
劍宗宗主沒有急著說話,只是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在同境之中,這輩子他就敗過兩次,一次是輸給大梁皇帝,另外一次,就是輸給眼前的年輕人。
前一次大概還不能說明什么,但后一次,卻意義重大。
因為郁希夷,也是個劍修。
劍宗宗主坦然道:“我本有意將宗主之位傳給你的。”
郁希夷瞇眼笑道:“那當然了,這劍宗找來找去,也很難找到一個人比我更適合了吧?”
劍宗宗主淡然道:“說管理劍宗,你并不適合,但做宗主,不見得需要做這些事情,需要的是境界足夠強大,做人足夠正。這兩點你很符合。”
“宗主要是做膩了宗主,自然可以傳給我,不過得看我能不能從那北邊回來。”
郁希夷一邊喝酒,一邊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就這么仰頭看著上方的劍宗宗主。
劍宗宗主換了個話題,說道:“聽說這些日子云間月一直在閉關,大概是要往前走一步了。”
他說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因為如今世間,陳朝郁希夷云間月三人,從來都是齊名的。
郁希夷掏了掏耳朵,笑道:“主要是忙啊,這天天的,跑來跑去,不然不見得會比他差。”
“你想沒想過,一個扶云境,要比一個忘憂盡頭更有用?”
劍宗宗主盯著眼前郁希夷的眼睛,他是絕對相信郁希夷是能夠走到那個境界的,而且用不了多少時間。
現如今正是一片野花正在盛開的時候。
郁希夷撓了撓腦袋,說道:“只是靜不下來,事情太大,總想著要做點什么。”
劍宗宗主不說話,其實他也很明白,自己跟郁希夷就像是兩個極端,他對世事漠不關心,郁希夷則是恰恰對世事太過關心了。
“你在北境,第一場大戰算是親身經歷了,依著你看,第二場大戰,有沒有勝算?”
劍宗宗主打消主意,不去問這個,而是問起了北境的事情。
郁希夷難得嚴肅起來,沉默了半晌之后,這才緩緩搖頭道:“打起來,就很難了。”
他在北邊那么久,也能感覺到那邊的氣氛已經不同以往了。
“不過,要是宗主去北邊大殺四方,最好是把妖帝一劍斬了,事情就簡單了。”
郁希夷正經不過片刻,就又變成了那個吊兒郎當的樣子。
劍宗宗主說道:“這些日子,許多人都去北邊了。”
天邊的每一道流光,就是一位劍修。
和朝廷協議里,其實用不著那么多劍修往北而去,有此局面,不過是他們自己的意愿。
“劍宗作為世間最后一座純粹劍道宗門,這么多年來,從來都是不問世事,但不過十幾年時光,好似所有人都變了。”
劍宗宗主有些想不明白。
郁希夷搖頭沉聲道:“不是變了,是過去的世道就那般糟糕,沒有人看得到希望,就只好把自己的那些想法都壓著,但如今世道好了,他們也就有了理由。”
就好似一株被石頭壓著的野草,看不到,但實際上搬開石頭的時候,就能看到它們其實一直在努力生長。
劍宗宗主問道:“有沒有扶云境去北境了?”
郁希夷搖搖頭。
劍宗宗主站起身,喝了口郁希夷丟給他的酒,說道:“那我就做第一個了。”
郁希夷一怔。
只是不等郁希夷說話,一道濃郁劍光,就拔地而起,朝著天幕掠去。
這一日,不僅是劍宗的劍修,就是整個黃龍州的百姓,都能看到有一條無比璀璨的劍光,由南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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