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夫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都是一樣的東西

這個世上大概不會有人得到了一株神藥而不開心,除非他根本就不知道神藥。

這個世上也不會有任何一個男人不享受將天下所有人都放在自己掌心肆意揉捏的感覺。

男人的征服欲自古有之,不管他的境界有多高,年紀有多大,只怕都很難徹底消散。

所以此刻的妖帝真的是很高興,前所未有的高興,這種快活的心情,只怕再也沒有別的時候能比得上了。

就算是再遇到大梁皇帝,然后將他殺了,也不會讓他有如今這么高興。

站在湖畔,妖帝沒有立刻離開,這位萬妖之主看著平靜的湖面,心情這才漸漸地平靜下來。

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再如何讓人覺得開心的事情,也只會開心片刻,之后便是無盡的平靜。

拿到了神藥,將那些本就不在眼里的家伙算計了一通,這種快樂能有片刻也已經不錯。

當一個人活得太久,還能活更久的時候,要想這生活變得有意思,就得時不時找些有意思的事情來做。

神藥已經到手,紅袖妖君和景祝這對男女去死是時間問題,攻破那座長城,南下也只是時間問題,西陸有些麻煩,只是她還很年輕,主要是境界還不夠,暫時威脅不到自己,倘若她能一直威脅不到自己,自己如果真有離開世界的那一天,那么帝位不是不可以傳給她。

在妖帝看來,西陸真的是一個很好的繼承人,前提是她能忍。

皇位的更替,人和妖都差不多,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但只要你不提不去做,那么就可以當這種事情沒有發生過。

相安無事,直到某一方要離開這個世間。

不過有了神藥在手,妖帝覺得自己應該還能活很多很多年,想著自己那個女兒的性子,他搖了搖頭。

她應該忍不到自己安靜離開的那一天,等她踏過那道門檻,戰爭結束之后,就會有一場關于父女之間的戰爭。

妖帝不覺得這種事情有什么奇怪的,因為他這一生早些時候,就和兄弟爭,和自己的姑姑長輩們爭,這是很尋常的事情。

他不覺得傷心,更不覺得自己的女兒最后能殺了自己。

既然這些都不算事,那么什么才算事。

妖帝想了想,看了一眼湖面,如果這些事情都注定會做成,或者將要做成。

那么做到的那一天,也不會讓他有半點開心的情緒。

所以妖帝想起了大梁皇帝。

如果還有什么事情能讓他開心,那就是和那位人族的君王打一場,然后將他的頭顱取下來。

一雪前恥。

是的,哪怕妖帝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提及過當年漠北的那一場大戰,但他自己卻很清楚,在當年的那場戰爭里,自己輸給了他看不起的人族,輸給了那個男人。

而且他也清楚對方肯定沒有死,所以他想再次見到他,然后再來戰一場,徹底將對方殺死。

這甚至是他發動這場戰爭的理由。

「陳澈,你的王朝終究會覆滅,但在覆滅之前,朕很想和你再戰一場。」

看著湖面,妖帝平靜地開口,說出了他如今唯一的期待,說出了唯一能讓他開心的事情。

孤風口的戰場,算不上慘烈,那是因為到現在還沒有死人。

陳朝和云間月只有兩個人,對面有一群人。

在這樣的困境里,他們很難去殺死任何一個人,而至于他們自己,也不愿意就這么死去,所以局勢一直都十分的僵持。

云間月運轉道法,兩人腳下早早便出現了一張巨大的陰陽圖,陳朝站在陽魚方位

,而云間月便站在陰魚方位。

這個其實很有講究,這門道法是誰所創已經說不清楚,傳言是一對師兄妹,師兄修行的是至陽至剛的雷法,而師妹則是修行的水法,兩人互補之下,竟然可以發揮超過原本實力的境界戰力,但修行這門道法門檻不低,再加上即便修有所成,若是找不到一個心意相通之人,也是枉然。

就更不用說,想要發揮這門道法的威力,需要一陰一陽的互補。

云間月作為癡心觀乃至道門這數百年來的天才之一,修行成功這樣的道法自然不成問題,但想要找到一個和他心意相通的人,確實也不太容易。

不過有些人總是很意外,就像是陳朝,他們兩人也從未所謂的朝夕相處,但從過往來看,心意相通已不是問題,況且陳朝作為當世最強的武夫,本就是那個最強的至陽至剛之人。

而云間月雖說是男子,也精通雷法,但實際上他作為道門罕見的天才,漫說是雷法,只要道門記載的道法,就幾乎沒有他不會的,如果真有,那一定是他不感興趣。

所以在陳朝站位陽魚之后,云間月站在陰魚所在,運轉一身水法,為陳朝化解那些扶云大妖的妖氣攻伐。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一陰一陽的陰陽圖在,才讓這兩人堅持到如今。

不過即便如此,其實兩人的消耗也十分巨大。

兩人擊退一次扶云大妖的攻擊之后,已經背貼著背。

云間月竭力地在平穩呼吸,但急促起伏的胸膛和呼吸聲則是在告訴所有人,他已經有些撐不住。

陳朝聽著耳畔傳來的聲音,干笑一聲,「做男人,從來不能說不行的,雖然你是個道士,但也不要告訴我你不行了好吧?」

云間月在努力調整呼吸,聽著這打趣的話,也沒有如何在意,只是問道:「你不是說可能還會有幫手嗎?」

只是這個問題才問出來,云間月自己就搖了搖頭,可能有幫手,關鍵就在這個可能上。

可能有,也可能沒有。

「這樣看起來,如果我不來,你八成就是個死。」

云間月感慨一聲,「你還真舍得?」

他這樣的人,當然知道陳朝是不怕死的家伙,但不怕死的人很多,但想死的卻不多。

「當然舍不得,但有些事情沒辦法,只能這么干,他們打下了孤風口,我要是不做點什么,那么北線戰事就會一敗再敗,到時候沒有了這座長城,我們根本沒有可能守住北邊……我不想讓歷史重演。」

得益于陸疾的茶,陳朝看見過大縉朝的慘狀,看見過那些屈辱的歲月,他雖然不同情那座王朝,但對百姓卻還是很同情。

大縉朝的百姓已經經歷過一次如此的事情,那他們的后人,大梁朝的百姓們,完全沒有理由再經歷一次。

「所以你就打算把我拖過來陪你一起送死?」

云間月笑了笑,雖然在這么說,但實際上并沒有什么怒意。

「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阿月是個什么樣的人嗎?道不同,師叔都能殺……還是兩次,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關系。」

云間月這樣的人,從來都是能夠為了自己的道去不惜一切做事情的人。

而他的道,便是眾生。

「你好像很了解我,但卻忘了一件事。」

云間月很平靜,手中卻在不斷結印,一道道最為純粹的道氣從他的雙手里溢出,然后宛如云氣飄蕩出去。

「什么?」

陳朝握著云泥,也在出刀。

「我成婚了,有了個女兒。」

修士之間結成道侶并不罕見,但卻沒有人會說成婚,他們或許對兩個人在一起,只是一種

需要,所以并沒有什么濃郁的感情,但百姓們對于成婚卻有著樸實的期待,對自己的另一半,哪怕沒有血緣關系,也會當成親人那般。

云間月說了成婚,就說明他的想法。

陳朝沉默了會兒,然后張了張口,「對不起。」

不管如何,讓一個父親不曾見過自己的孩子就死去,都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讓一個孩子出生便沒了父親,那就是更殘忍的事情。

陳朝嘆了口氣,問道:「你怎么知道是個女兒?」

云間月笑了笑,「我又不真的是個百姓。」

像是他們這樣的大修士,哪里看不清楚自己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陳朝沉默了一會兒,給出了一個男人之間最崇高的稱贊,「算你厲害。」

這四個字,任何男人聽了都會覺得很高興。

當這四個字是陳朝說出來之后,就更是如此。

于是云間月有些滿足的說道:「那我沒那么傷心了。」

陳朝說道:「也用不著那么傷心,時間足夠了之后,我會拼命送你離開,你到時候就要幫我做些事情。」

「現在來看,你比我重要得多,要做這樣的事情,也是我來做。」

「那……多謝了。」

「怎么連推脫都不愿意推脫?」

「對別人這樣也就罷了,對你我還弄這些虛的做什么?更何況……我活著的確很重要。」

云間月笑了笑,「要是守不住,你我也是先死后死而已。」

陳朝說道:「如果能守住,我活著,癡心觀就在,你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

云間月想了想,說道:「不要讓她變成個武夫。」

陳朝有些生氣,「武夫有什么不好!」

云間月輕輕笑了笑,「不好嫁人。」

陳朝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知道云間月這話有些道理。

當然更深處的道理則是,武夫往往都死得比較早,他云間月愿意死去,但不意味著他也希望他的女兒這樣。

「最多還有三刻鐘。」

云間月臉色變得很蒼白,他才破境,又在癡心觀戰過一場,所以此刻有些挺不住了,陳朝雖然早來些時候,但身為武夫,破境的時間更早,所以還好。

陳朝神情變得無比凝重,雖然他和云間月幾乎從沒有那么多的相處時間,但兩人之間的友誼,早已超越言語的范疇。

聽著這話,陳朝攥緊了云泥,搖頭道:「算了,阿月,我不走了。」

云間月有些疑惑,但沒有開口。

「你是我叫來送死的,最后卻要丟下你,然后自己茍活,這種事情,可以說成什么為了大局,好像也能說得過去,誰都沒法子指責,但對我來說,不是這樣的。」

陳朝很認真地說道:「自己都過不去的事情,就不要做。」

云間月問道:「那百姓們怎么辦?」

「有些時候,是要自私一點的。」

「對得起他們,對得起你,不是要看誰更重要的事情,是看誰先來后到的事情。」

有一個著名的問題,一直在某些讀書人里流傳著,說是你駕著一輛馬車,忽然馬受了驚,再也沒辦法停下,只能跑著,或是改變方向,此刻在你原本的路上,有幾個人,而旁邊的路上則只有一個人。

這個時候,讓你怎么選。

是保持不變,撞死更多人,還是改變道路,撞死一個人以救更多的人。

「那個人何其無辜。」

陳朝忽然感慨了一聲,這個故事聽了很多遍,但仍舊會嗤之以鼻,所以為了更多的部分去犧牲

更少部分的選擇,都會被他看不起。

云間月說道:「活下來之后,有些問題可以和你聊一聊。」

陳朝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搖了搖頭,說道:「沒什么好聊的,你只要記住,一個大梁百姓和一群大梁百姓并沒有區別。」

云間月不說話了,因為外面的大妖們攻擊更為密集,到了此刻,他們的耐心也完全消耗殆盡了,現如今的他們很想殺了這兩個年輕人。

陳朝一刀斬開彌漫過來的妖氣,心情變得很沉重,這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已經過了三刻鐘。

云間月已經到了難以支撐的邊緣。

他的那些道氣已經變得有些稀薄。

于是陳朝想了想,仰起頭,整個人身后,開始緩慢凝結法相,他要在這些妖氣籠罩的世界里,強行再次撐開一次法相。

云間月臉色蒼白,「你瘋了。」

他此刻說出來的話,卻透著濃濃的疲倦。

陳朝咬著牙,嘴角已經開始流血,但身后的法相還是在不斷撐開,緩慢但卻一直沒停過。

「我這個人這輩子沒有對不起誰過,你要是死在這里,我就會很愧疚。」

陳朝笑了笑,「天下是姓陳的,你這個姓云的算是個短工,哪里有你先死的道理。」

姓陳這種事情,既然享受過好處,就沒有道理在有問題的時候去躲避什么。

說著話,陳朝的法相已經撐開了。

還是那般巨大,那般的巍峨,但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此刻陳朝凝結的參天法相有些虛無,并沒有那么強大的壓迫感。

云間月仰起頭看向那法相,他如何能不清楚,要是此刻陳朝的法相被人打碎,那么他就是死路一條。

但瘋狂的事情,總要有人來做。

那些扶云大妖見狀,也很快都再次撐開了屬于自己的法相。

在這邊的城頭前,就是無比壯闊的景象。

云間月沉默片刻,伸出手指,指尖瞬間出現一道血痕。

然后他毫不猶豫地按在了自己的眉心。

一道恐怖的氣息,開始從他的眉心溢出。

那是最為精純的道門氣息,也是最為本源的道氣。

不過很快,一道氣息便落在了云間月的腦袋上,將他眉心的那道傷口徹底關上。

「這么年輕,就要動用最本源的東西做什么?我還想看著你走到更遠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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