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孫小燕和楊大山灰溜溜地回到家里,屁股都沒坐熱,又被追過來的楊濟華和楊濟寧訓斥了一頓,接著,聽到消息的周水仙又跑來大鬧了一場。
周水仙雖說不愿意這錢放在金珠手里,但是更不愿意這錢給了孫小燕,金珠四個好歹還算是楊家人,到了孫小燕手里可就不定花誰的身上了。
楊大山憋了一肚子的火,不敢沖孫小燕發,也不敢沖金珠發,這次的事本來就是他做的過分了,他擔心要再惹惱了金珠,金珠只怕真的不會要他這個父親了。
不光楊大山憋了一肚子火,孫小燕也沒好到哪里去,算起來,這應該是她在金珠手下吃的第三個大虧,她實在想不明白,一個不足十三歲的小女娃,竟然有這么縝密的心思!
不過想不明白歸想不明白,這會正在風口浪尖上,全村的人只怕都知道她孫小燕攛掇楊大山去算計金珠的錢不成反弄了一身腥,所以這一時半會她是不敢再動什么心思了。
如此一來,孫小燕和楊大山倒是想到一塊去了,兩人在當天晚上收拾了行李,次日一早便離開了。
臨出門前,楊大山看著金珠四個,等了半天見誰也沒開口叫他一聲“爸”,楊大山的眼圈紅了,嘴唇動了動,伸出手想摸摸金牛的頭,金牛嚇得躲進了金珠的懷里,金柳則拉著金楊的衣服,站在了金楊的身后,連腦袋都沒探出來。
“金珠,金楊、金柳、金牛,爸爸對不住你們,金珠。你好好帶著金楊他們,爸爸,爸爸過年再回來看你們。”楊大山的手終是沒有再伸出去,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了,彼時,孫小燕正在車里等著他。
“大姐,爸走了?”金牛看著遠去的車子。悶悶地問了一句。
小小年紀的金牛也搞不懂自己是因為什么悶。見不到爸爸,他會想爸爸,也會羨慕別人有爸爸陪著。可是見到爸爸,他對這個爸爸一點也喜歡不起來。
“走了好,大姐,這下沒有人搶我們的錢了吧?”金柳探出頭問。
她可沒有金牛的糾結。從小她就對這個父親親近不起來,記憶中最多的就是父親的拳頭。
“沒有了。放心吧,以后,我們四個好好過日子,大姐答應你們的都做到了。你們答應大姐的要好好念書能做到嗎?”金珠一手摟著金牛,一手摸著金柳的頭,問道。
“放心。大姐,我都能考一百分呢。”金牛仰著小臉說。
“好。我們金牛真厲害,告訴大姐,今天想吃什么?”
“隨便吃點吧,我們趕緊挖冬筍去,我昨天的地皮菇還賣了三十塊錢呢。”金楊見耽誤了兩天時間掙錢,早就著急了。
“好,我跟你們一起去吧。”金珠說。
姐弟四個走到了江邊的橋頭,只見黎想正背著筐站在橋頭看風景,見到金珠,眼睛明顯一亮,燦然一笑,少年心思一覽無余。
“昨天謝謝你了。”金珠回了他一個微笑,頗有些后悔出這趟門。
她是覺得正月里不能拿針繡花,閑著也是閑著,便跟著金楊和金柳出來了,卻忘了還有一個黎想。
可是話說回來,昨天那么情急的關頭,她第一想到的求助對象便是黎想,不管怎么說,她欠對方一聲謝謝。
當然,說謝似乎太輕了些,事實上她欠黎想的實在是太多了。
“我們之間不用這么客氣,我很高興能幫到你,不過你爸后來沒為難你們吧?”
黎想并不清楚后來的事情,他只知道楊濟華和楊濟寧帶著金珠和金楊去了鎮里。
金珠搖了搖頭,還沒開口,金柳晃著腦袋笑著說:“阿想哥,我爸和小燕姨都走了,要年底再回來呢。”
“是嗎?”黎想聽了這話,臉上再次露出了一個喜悅的笑容,連說了兩個“這就好。”
“阿想哥,我大姐問,你想吃什么,我大姐說給你做。”金楊也有心情打趣黎想了。
“大姐,我想吃肉丸子。”金牛搶著說。
“真笨,二姐問的是阿想哥,你搶什么搶?”金楊敲了一下金牛的頭。
金牛不知自己錯在了哪里,委屈地看著金珠,再看看黎想,自己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兩顆缺了門牙的牙床。
“好,我們金牛說吃肉丸子就吃肉丸子。阿想哥看看下午能不能幫你買塊肉回來。”黎想摸了摸金牛的頭,很高興自己融入了這個家。
金珠倒是沒想到金牛報出一個這么復雜的菜式,他說的肉丸子是獅子頭,正月初五那天在楊小蘭家吃過一次,要先炸再蒸,金珠上一世倒是也做過這道菜,知道這道菜需要的配料不少,工序比較繁瑣。
幾個人正說說笑笑的往前走,忽見后面有人喊黎想和金珠,兩人回頭一看,是楊淑玉和楊琴兩人背著筐跑來了。
原來,楊淑玉在美人靠上看見黎想一個人背著筐走在江堤上,她知道黎想是要進山,她想跟著卻又不好意思,便給楊琴打了個電話,等待楊琴的過程中,又見金珠幾個過去了,楊淑玉心下更放不下,便拉著楊琴追來了。
“你們做什么去?”楊淑玉問。
“挖冬筍,撿地皮菇,你們呢?”金珠見楊淑玉和楊琴兩人也背了一個背簍,問。
“呵呵,我們也去挖冬筍,這幾天我爺爺正在家里收冬筍呢。”楊淑玉的手里拿著一把挖野菜的小鏟子,是她臨時抓來的。
“淑玉姐,你的鏟子不是挖野菜的嗎?”金柳好奇地問道。
“一樣的,剛下過雨,泥土松,你淑玉姐姐的鏟子更輕巧。”金珠替楊淑玉遮瞞了一下。
“對對,輕巧,輕巧。對了,阿想哥,你哪天回縣城?”楊淑玉話沒說完就走到了黎想身邊。
“我還沒想好呢。”黎想巧妙地退到了金牛身邊。
“阿想哥,這有什么好想的,所有的學校都是正月十六開學,那天你等著我去叫你吧。”楊淑玉又蹭到了黎想的身邊。
“真的不用,我自己坐班車就好。”黎想飛快地往后看了金珠一眼。
楊琴走在金珠身邊。對金珠眨眨眼。努努嘴,金珠笑了笑。
“阿想哥,淑玉又不會吃了你。不過就是搭一個便車,你怕什么?上次你開學人家四爺爺還說送你呢,誰知你偏自己一個人走了。”楊琴故意問道。
“就是,都是一個村子里的。阿想哥怎么放著省錢不會省?”金楊不明底里,也笑著加了一句。
“我跟別人約好了。人家在鎮里等我呢。”黎想很快為自己找了一個借口。
“阿想哥,我聽說你們要分文理科了,你是學文還是學理?”楊淑玉很快拋開了剛才的問題,換了一個話題。
“學理。”
“你不是想學畫畫嗎?”換做楊琴問了。
“畫畫是業余的。以后再學。”
“可是,可是,可是你不是想考帝都q大的美院嗎?”楊淑玉問。
“q大的美院?”這下金珠也吃了一驚。
她雖然來的時間不長。那也知道帝都的q大和帝都大學都是并駕齊驅的最頂尖的兩所大學。
整個上善縣一年最多也就能考一兩個,據說是相當的難考。她沒想到黎想的志向會這么遠。
可問題是,連金珠都不清楚的事情,為什么楊淑玉會這么清楚呢?
“不是,你別聽她瞎講。”黎想對著金珠解釋了一句,明顯不想進行這個話題。
楊淑玉聽了還待追問下去,可巧這時已經到了竹林的邊緣,又碰上了楊靜、楊歡以及村子里別的小伙伴們。
這個季節的冬筍多,也能賣上一個好價,所以村子里很多孩子都跑出來挖筍了,對農村的孩子來說,這幾十塊錢的收入絕對不是一筆小錢。
可問題是,這挖筍的人一多,想挖到筍就難了,所以黎想帶著金珠幾個翻過了這片竹林,到了后面的竹山,大家這才分頭找了起來。
很快就到了午時,金珠喊大家一起吃點東西,她帶了飯團來,昨晚的剩飯用雞蛋、臘肉丁和醬油一炒,捏成一個個的飯團,再用生菜葉子包著,這是金珠跟楊靜學的,楊靜有一天就帶著這樣的飯團去學校,給金珠嘗了兩個,金珠便學會了。
“金珠,你怎么這么巧?別人吃什么你看一眼就學會了。”楊琴也從楊靜那吃過這種飯團,所以一眼認出來了。
“那是,不光是吃的,就是別的我也學得比別人快啊,以前的我是沒開竅,現在開竅了,聰明著呢。”金珠臭美地顯擺了一下。
她不希望別人同情她,以為她是沒有媽媽疼愛的孩子所以什么都要靠自己。
“德性,不對啊,不是說這人的腦袋被水浸了應該是越來越笨啊,你怎么反倒越來越聰明了?快說,是不是阿想哥給你做人工呼吸時給你吹了一口仙氣,所以你就變得跟阿想哥一樣聰明了?”楊琴說完沒等金珠反應過來就跑開了。
金珠的臉唰的一下紅了,可背著一簍冬筍,她也跑不過楊琴,只好咬牙切齒地指著她,“你等著。”
“琴琴姐,你是不是羨慕我大姐比你聰明啊?你也讓阿想哥給你吹一口仙氣唄。”金楊見金珠吃虧了,便出言幫金珠。
誰知這話剛一說完,別人還沒咋地,倒是黎想的臉也唰地一下紅了。
“我倒是愿意,就怕某人不愿意。”楊琴擺明了看熱鬧是不嫌事大。
“你當然愿意了,人家阿想哥才不愿意呢,你當阿想哥這口仙氣是隨便吹的?”楊淑玉以為楊琴嘴里的某人是指黎想,忙替黎想回擊了。
這下黎想的臉更是紅得像煮熟了的蝦子。
金珠也沒想到這兩人連這種玩笑都敢開,她生怕引火燒身,忙拿了兩個飯團走到一旁去找冬筍了。
吃了飯團,幾人又找了一會冬筍,直到黎想和金珠、金楊的背簍都裝滿了,他們才下山來。
不過這些冬筍他們沒有賣到田家寨去,而是賣給了楊濟華家,楊濟華家這幾天正敞開了收購冬筍,他家是打算做干筍,另外,也送一些去縣城楊寶江的飯店。
這也是為什么村子里這幾天挖筍的人多了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連著幾天,金珠都是上午跟著黎想他們去挖冬筍,下午回家看書做家務,楊大山和孫小燕不在家,倒是方便了黎想來金珠家串門。
自從上次金珠評論過黎想的畫作之后,黎想把他的幾幅新作也都拿來給金珠點評,他的畫作除了一般的水墨畫,還有一種炭筆畫,人物和景致十分逼真,比如說陳舊的吊腳樓,穿著民族服飾滿臉滄桑的老婆婆,或者是一身盛裝打扮的小孩子,金珠不知道這種畫法叫素描。
但是她看得出來,這些畫作的水平不低,雖說是單色,但是對光與影的處理很到位,線條也很明朗流暢,一點都不呆板。
看著這些畫,金珠想起了黎想的理想。
“你真的不想去念美院?我的意思是,我那錢,可以先給你用。”金珠鼓起了勇氣再次開口,她當然知道黎想的顧慮在哪里。
得知楊大山走后的那天下午,黎想就把存單給金珠送了過來,這樣的人絕對是值得信賴的。
“不夠,你不清楚,如果我要走美術這條路,我現在就要找老師輔導,一年的輔導費就得要七八千,這還不包括別的費用。還有,大學里的美術學費也比一般的貴多了,再有一點,我記得我跟你說過,純粹的美術很難養活自己。金珠,你放心,我不上美院并不代表我放棄了自己的理想。”
黎想生怕金珠為他擔憂,所以多解釋了幾句。
金珠聽了沉默下來,黎想的顧慮是很現實的,就算金珠把自己的錢都給了他,也不夠支付他那昂貴的學費。
她倒是想說自己可以指點他一二,可問題是,她該怎么跟別人解釋她懂繪畫?
算了,這就是他的劫,說不定命運對他有別的安排也未可知,就像是金珠自己,好好的大小姐風風光光地出嫁了,才做了半天的王妃便被送到這千年之后的現代,卻偏偏還是一個窮山溝里的窮娃娃。
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出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