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879:獨行法蘭西

第107章 為了人而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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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為了人而書寫

第107章為了人而書寫

福樓拜遞過來是一杯波爾多紅酒,在壁爐火光映照下,閃爍著寶石般的酡色。

萊昂納爾感受到水晶杯壁的冰涼,陷入了沉思當中。

客廳里也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左拉帶著探究與期待,龔古爾捻著胡須若有所思,莫泊桑有些緊張,都德眼神溫和……

所有人都在等這位剛剛崛起的文壇新星,宣布自己的陣營歸屬。

萊昂納爾深知,福樓拜遞來的不僅是酒,更是一面空白的旗幟,等他畫下標志,不能再像之前那樣含混其詞。

萊昂納爾舉起杯來:“感謝您的美酒,福樓拜先生,也感謝各位先生們對《本雅明·布冬奇事》的關注。”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眾人,語氣變得清晰而堅定:“然而,我必須坦誠地說,就像之前寫《老衛兵》或者《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時一樣——

我在構思本雅明·布冬的故事時,腦海中并未刻意想著‘自然主義’或‘文獻體’,甚至連‘現實主義’,或者‘浪漫主義’的概念都不曾有過。”

此言一出,左拉的眉頭微微蹙起,龔古爾捻胡須的動作也停下來。

在這個時代,創作不依循某種主義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尤其是他還這么年輕。

福樓拜眼中則閃過一絲了然和興味:“哦?你準備做家里的波德萊爾嗎?”

《惡之花》的作者波德萊爾是法國象征派詩歌的先驅,在成名之初,就以摒棄傳統、獨辟蹊徑著稱。

但萊昂納爾至少在這個階段,不想當個離經叛道的旗手。

他放下酒杯,搖了搖頭:“請允許我解釋,我很欽佩自然主義對現實、對細節、對人性的執著挖掘;我也認同龔古爾先生所倡導的‘文獻體’——

它要求作者如同歷史學家般嚴謹,以確鑿的細節為基石,構建起令人信服的世界。

當然還有現實主義,巴爾扎克先生的《人間喜劇》包羅萬象,為我們樹立了難以企及的豐碑。

至于那些曾風靡一時的‘浪漫主義’與‘幻想’,它們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也為我提供了無盡的靈感。”

他坦然地承認了各流派的價值,這讓左拉和龔古爾的臉色稍霽,福樓眼中的興趣更濃了,他很好奇萊昂納爾最終會走向哪里。

莫泊桑、于斯曼等人則露出困惑的神色,萊昂納爾還是準備當一條滑不留手的泥鰍?

“但是,”萊昂納爾話鋒一轉,聲音里涌現出一股熱忱:“在我看來,這些偉大的‘主義’,更像是擺在一位廚師面前琳瑯滿目的珍貴食材,而非規定他必須做哪道菜的食譜。

假如我是這位廚師,我不會對自己說‘你必須做法式’,或者‘必須做意式’、‘必須做西班牙式’,我只是想做一道好吃的菜,而不是想著它屬于哪一本菜譜。”

“哈,幸好你沒有說‘英式’!”莫泊桑忽然出聲打趣,現場起了一陣輕笑。

萊昂納爾也不以為意,反而接著說:“如果是文學,‘英式’也未嘗不是一道好菜。”

隨即他就回歸了主題:“《本雅明·布冬奇事》便是這樣一道‘菜’。我需要描繪1789年那個熱浪灼人的巴黎時,‘文獻體’的細節便是我最堅實的支撐。

我必須讓讀者感受到呂克·布冬在巨大恐懼下的痛苦抉擇,‘自然主義’對人性的深刻洞察,便是刻畫其心理的重要參照。

我渴望展現那個生而衰老的嬰兒,其存在本身對生命常規、對時間法則的質疑,這時,‘浪漫主義’和‘幻想’就賦予我打破現實桎梏的勇氣和想象力。

而當我想通過黛芬妮在巴黎公社硝煙中的臨終追憶,來拉開整個故事的序幕時,現實主義對氛圍、對情感、對人物關系的細膩描摹又不可或缺。”

他環視眾人,最后落在福樓拜身上,眼神明亮而坦誠:“所以,您問我屬于哪個‘主義’?福樓拜先生,我只能說,我屬于故事本身的需要。

我渴望的,是在創作中擁有這樣一種自由——當故事需要精確的歷史考據時,我能嚴謹如檔案管理員;

當它需要探究人性在環境中如何異化時,我能冷酷如解剖學家;

當它需要一個驚世駭俗的設定來叩問人類的存在本身時,我又像個寓言里的巫師。”

客廳里一片寂靜,這種“自由選擇、混合應用”的創作觀,無疑挑戰了19世紀習慣以流派劃分作家陣營的清晰邊界。

莫泊桑忍不住開口,帶著一絲困惑和好奇:“萊昂納爾,這聽起來……很自由。但這種自由,難道不會導致混亂嗎?

沒有一種核心的理念或方法作為錨點,作品如何保持風格的統一和主題的深度?”

這幾乎是所有人心中的疑問,尤其是那些年輕的作家。

萊昂納爾看向莫泊桑:“居伊,問得好。這種自由的錨點,不在外部某個‘主義’的教條里,而在于內部——在于‘人’本身。”

于斯曼笑了起來:“聽起來像是400年前的說法。”

萊昂納爾知道他說的是「文藝復興」時代的人文主義、人本主義,但沒有急于反駁,而是再次強調了這個詞:“‘人’!這才是我們一切書寫的最終指向。

福樓拜先生曾教導我們,‘包法利夫人,就是我!’不正揭示了文學最深層的奧秘嗎?我們書寫人,理解人,最終是為了理解自身。

我們被牢牢束縛于肉身之中——饑餓、病痛、衰老、死亡是鐵律,是自然主義觀察的領域。

我們又生活在具體的社會環境里——大革命的風暴、帝國的榮光、公社的血火……這是現實主義耕耘的土地。

然而,這沉重的肉身與現實的枷鎖,都不能阻止我們憑借想象無拘無束地翱翔!甚至讓時間倒流、死者復生。”

他停頓片刻,讓眾人消化他的話。

“本雅明·布冬,”萊昂納爾的聲音低沉下來,充滿了感情,“他就是一個極致的象征,一個將人的這種‘混合’本質推向極端的載體。

我書寫他,不是為了證明某個‘主義’的正確,而是試圖通過這個極端的、虛構的‘人’,去折射、去放大、去叩問我們所有‘人’在時間、命運、孤獨、愛與被愛面前共通的困境與希望。”

萊昂納爾最后總結道,目光清澈而堅定:“因此,我的創作理念,或許可以稱之為一種‘服務于人的自由混合’。

我自由地取用各種‘主義’提供的工具——現實的描摹、自然的觀察、文獻的精確、幻想的翅膀、象征的詩意——但這一切,都緊緊圍繞著對‘人’的探索、理解和表達。

不是為了主義而主義,而是為了人而書寫。人本身,就是現實與幻想、肉體與精神、歷史與當下、具體與象征,最奇妙也最復雜的混合體。

至于它該被歸入哪個現成的抽屜?我相信時間會給出答案,或許,它本就不該被放進任何一個現成的抽屜里。”

萊昂納爾的話音落下,沙龍陷入了一段更長的沉默,窗外天光正明,映照著每個人臉上復雜的神情——有深思,有震撼,有疑惑,也有豁然開朗的微光。

過了很久,福樓拜才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他用力拍了拍萊昂納爾的肩膀,眼中滿是激賞:“好!說得好!

‘為了人而書寫’!‘人是奇妙的混合體’!

福樓拜舉起酒杯:“敬萊昂納爾·索雷爾!敬他的‘怪胎嬰兒’!”

眾人紛紛舉杯,氣氛重新變得熱烈起來。

盡管疑惑和爭論的種子已然埋下;但至少此刻,萊昂納爾用一種并不尖銳,卻很清晰的方式,宣告了自己不是任何陣營或者流派的附庸。:wbshu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