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這位老者是《中國文學》的副主編楊獻益,也是國內知名的翻譯家。
跟其他翻譯家是將外國文學作品翻譯成中文不同,老先生賢伉儷一生致力于將中國文學作品翻譯成英文,向世界傳播中國文化。
兩年前,楊獻益曾代表《中國文學》來跟林朝陽商討連載他的《賴子的夏天》。
兩人寒暄了兩句,林朝陽請楊獻益進到屋里,奉上清茶,楊獻益呷了一口茶水,主動開了口。
“朝陽同志,你也知道,我們《中國文學》一直致力于將中國的文學作品介紹給世界。之前你的《賴子的夏天》在我們雜志上連載,在海外漢學界和華人群體獲得了不少好評。
今年在我的推動下,我們《中國文學》推出了‘熊貓叢書’,主要是以英文、法文出版中國的現當代和古代的優秀文學作品。
我這次來,是想跟你溝通,將《賴子的夏天》和《梵高之死》這兩部作品收錄其中。”
楊獻益說出這次來的目的,林朝陽臉色輕松的說道:“我的作品能借著貴刊的平臺讓更多的海外讀者看到,這當然是好事……”
《中國文學》也好,“熊貓叢書”也好,都是由政府推動的,帶有明顯的官方色彩。
在海外主要是依靠分銷商,發行渠道特殊,多是進入海外國家的圖書館,在書店內缺乏陳列,相關報道更是少的可憐。
要說能造成什么大的影響力,是不現實的,不過這畢竟算是一種官方認可。
林朝陽跟楊獻益交流了幾分鐘,同意了兩部出版的事,只是稿費方面,《中國文學》方面給的比上一次還要低。
之前汪曾琪就跟他吐槽過,說他的幾篇短篇被《中國文學》翻譯成英文發表在雜志上,稿費少的可憐。
“千字六塊這個價格確實低了一點,也請朝陽同志理解,我們這種雜志全靠政府撥款,沒什么盈利。”
林朝陽看重稿費是不假,但也不是死要錢,像《中國文學》這種情況讓他們支付高稿酬也不現實,反正雜志和叢書也不在國內發行,無所謂了。
不過他還是留了一手,跟楊獻益講好,他這兩部的出版是不具備排他性的。
說白了,我的可以給你們出版,但要是有別的出版社要出版,你們也不能攔著。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我們的雜志和叢書更多的是宣傳性質的,朝陽同志你的作品如果真能在海外大規模出版發行,我們也替你高興。”
與林朝陽商量好出版的事后,楊獻益告辭而去。
過了國慶之后,這天陳懷愷帶著兒子陳凱戈來到林朝陽家。
《棋圣》已經確定由燕影廠改編,他又是導演,當然需要跟林朝陽討論討論改編問題。
帶上兒子陳凱戈來則是有些私心,想讓他跟林朝陽多接觸接觸。
第一次來林朝陽家,陳凱戈滿目好奇。
他是個資深文學青年,前幾年剛上大學的時候趕上《今天》風靡燕京高校,他跟著那幫人參加了不少活動。
見面問了聲好,見父親跟林朝陽討論起了劇本的創作方向,陳凱戈乖乖的坐在一旁聽著。
《棋圣》的故事從結構上來說是非常完整的,不管是人物塑造還是矛盾沖突的設計都是上乘之作,從文本的角度來看,幾乎沒有什么值得挑剔的地方。
改編成劇本,只需要按部就班的操作就可以。
所以陳懷愷和林朝陽討論了半天,實際上能提出的改進意見并不多,更多的還是跟林朝陽闡述他對分鏡頭劇本和以后拍攝的一些想法。
兩人談了好半天,聊的差不多了便停下來喝起了茶水,林朝陽問:“凱戈有什么想法嗎?”
陳凱戈聞言臉上頓時一喜,那天父親回來跟他說了新電影調他去燕影廠當助理導演之后的第二天,燕影廠就給兒影廠發了借調函。
最近這幾天他閑著沒事一直在鉆研《棋圣》的原著,感覺腦子里有一堆想法。
見林朝陽詢問他的意見,陳凱戈興沖沖的剛想說話,卻聽父親陳懷愷說道:“他一個剛畢業的學生,電影還沒拍過呢,能有什么想法?”
聽著父親的話,陳凱戈臉色一黯,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林朝陽見狀不禁感嘆家教果然嚴,眼前的凱戈跟四十年后的阿瑟何其相似!
“朝陽,劇本你計劃多長時間能創作完成?”聊的差不多了,陳懷愷問了林朝陽一個關鍵問題。
林朝陽沉吟著,他現在手里正在寫一部,但并不著急,可以隨時放下來先寫劇本。
其實以他的想法,《棋圣》電影最好是能在84年下半年再上映,因為那個時候正好趕上第一屆中日圍棋擂臺賽的熱潮,可以給電影狠狠圈一波熱度。
電影票房跟他沒什么關系,但電影的熱映有助于原著的知名度和銷量提升,對他來說也是個好事。
“應該在年后吧。”
陳懷愷聞言點了點頭,他在制片廠工作,很多編劇一兩年才能寫一個劇本,林朝陽說年后,也就是四五個月的時間,這樣的效率對他來說已經很高了。
“行,那就等年后伱初稿拿出來我們再討論。”
林朝陽:???
你還想讓我改劇本?你們廠那一萬塊錢可不包括改劇本啊!
吐槽歸吐槽,林朝陽覺得陳懷愷這種態度是對的,慢工出細活嘛。
整個十月份,中國文壇最熱門的新聞就是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
諾貝爾獎在中國的影響力卻是由來已久,早在二戰之前這個在世界范圍內都具有重要影響力的獎項便被當時的中國文化界、科學界所推崇。
改革開放之后,西風東漸,很多西方發達國家的事物都受到了國內民眾的追捧和喜愛,因此每年的諾貝爾獎變得更受關注。
而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之所以在中國文壇掀起了熱議,主要是因為廣東的《花城》雜志刊出了獎項得主馬爾克斯的獲獎演講。
并在雜志的“流派鑒賞”欄目介紹了何謂“魔幻現實主義”,還介紹了胡安·魯爾福的《佩德羅·巴拉莫》。
《花城》創刊于1979年4月雜志一共設了“”“電影文學”“散文”“懷念與思考”“詩歌”“香江通訊”“海外風信”“外國文學”“花城論壇”“訪問記”“美術”十一個欄目。
除了幾個常規欄目外,如“香江通訊”、“海外風信”“外國文學”等欄目刊載的均是國內讀者甚少能閱讀到的內容。
《花城》也憑借著為國內讀者提供外面的文藝風尚而迅速在讀者群體當中打開名氣,成為知名文學刊物。
此次《花城》不吝版面的向國內介紹馬爾克斯和魔幻現實主義,效果不俗,不僅引發了讀者們的追捧,也讓文學界重視起了馬爾克斯這位新晉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和他所引領的文學風格。
這股風潮一直彌漫到十一月份,但凡是平時喜歡看書的文學青年,見面必是開口“馬爾克斯”,閉口“魔幻現實”,連陳凱戈來林朝陽家做客都要拉著他扯一會兒。
陳凱戈被父親安排成為《棋圣》的助理導演,借調到了燕影廠,可現在電影劇本還在撰寫階段,他實際上是沒什么事的。
除了每天去燕影廠點個卯,到各個劇組參觀學習,他最喜歡的就是周末到林朝陽家來做客,美其名曰是來學習劇本創作的。
十一月下旬的周末,這天陳凱戈沒去林朝陽家,而是一早會了田壯壯往東四十條方向去。
在后世田壯壯的名聲遜色于陳凱戈,但在如今這個時候,田壯壯卻是燕影廠這一撥人的帶頭大哥,陳凱戈參與《今天》的各項活動也基本都是由他帶領的。
兩人進到一處大雜院,這里是趙振凱的家,也是他們這個小圈子經常組織活動的地方。
《今天》被取締一年多時間了,期間編輯部的人和朋友們也不是沒努力過,嘗試復刊,但可惜都以失敗告終。
這樣的挫敗也導致原本團聚在《今天》周圍的那些業余詩人、作家群體日漸凋零,陳凱戈今天一進院就明顯感覺到今天的氣氛沒有他前兩年參加活動時熱烈。
但陳凱戈看到了趙振凱,他還是那么瘦,穿了一件米黃色的風衣,站在屋門口歡迎著朋友們。
狂不狂,看米黃;匪不匪,看褲腿。
米黃色是現在燕京的流行色,在這樣冷風呼嘯的冬天里,趙振凱穿著的這件黃色風衣給了陳凱戈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
真他么狂!
對于愛好詩歌的文學青年來說,無論男女,他們在看待趙振凱時總難免戴著一層偶像濾鏡。
“凱戈!”趙振凱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跟陳凱戈打了個招呼。
“振凱!”
陳凱戈壓抑著內心的激動跟趙振凱打了個招呼,《今天》的活動他參加了不少,但跟趙振凱單獨說話的機會并不多。
趙振凱的身邊總是圍著很多人,好像月亮被星星拱衛著那樣。
陳凱戈有時候總是不自覺的拿田壯壯這個燕影院里的帶頭大哥跟溫文儒雅的趙振凱比,每當這個時候,平時看著還有幾分大哥氣度的田壯壯在陳凱戈眼中總是會黯然失色。
上午九點多,屋子里聚集了二十多人,其中的主要力量是以趙振凱為首的《今天》編輯部的人,還有就是燕京各所高校的學生們,像陳凱戈和田壯壯這樣已經參加工作的也就五六個人。
今天的會議不是詩歌討論會,而是創作座談會,討論的是最近燕京城里正流行的“魔幻現實主義”。
對于在場這些人里的大多數人來說,“魔幻現實主義”這個名詞是近一兩個月才聽說的名詞,這都是托了《花城》的福。
因而對于這些人來說,想要在會上參與討論無疑是比較有門檻的事,會上多是以趙振凱、楊練等幾個閱讀面比較廣、也有名氣的詩人發言為主。
他們這些人侃侃而談,各種關于魔幻現實主義的知識好像信手拈來,時不時的又拉出中國現當代文學進行一番對比,完全就是學貫中西的架勢,讓在場不少人傾聽之時臉上情不自禁的露出崇拜之色。
“……1954年,拉丁美洲裔美國文學批評家安赫爾·弗洛雷斯第一次使用“魔幻現實主義”命名拉丁美洲當代,這無疑是魔幻現實主義走向世界文壇的重要一步。
自此以后,魔幻現實主義走向了世界文壇,成為了拉丁美洲最重要的文學流派,也廣泛的影響著世界文學潮流的發展……
剛才底下有人問我想要了解魔幻現實主義作品應該看哪些作品,那我就給大家推薦一下。
馬爾克斯就不說了,現在已經是諾獎級別的作家了。其他如博爾赫斯、魯爾福、馬耶阿、科塔薩爾,還有埃內斯托·薩瓦托、諾瓦斯·卡爾沃,這些作家都是拉丁美洲杰出的魔幻現實主義作家。
他們的作品都經過了時間和讀者的考驗,值得大家細讀,相信大家在讀完他們的作品后也會受益無窮。”
趙振凱站在眾人面前談笑風生,揮灑自如,一連講了二十多分鐘,讓在場眾人都感覺受用無窮。
到最后還不忘給大家科普一番國外魔幻現實主義流派的作家,更讓大家高興,不少人心里暗下決心,回去以后一定要把這些人的作品都找來讀一遍。
而在眾人為趙振凱的表現心折之時,陳凱戈的眉頭卻一直緊鎖著。
這些日子以來他經常往林朝陽家跑,趕上魔幻現實主義現在是個火熱的話題,他以晚輩的姿態請教,林朝陽時不時也會給他講授一些關于這方面的內容。
林朝陽講話的內容一板一眼,遠不如趙振凱這樣生動、有氣勢,最關鍵的是他對于魔幻現實主義的闡釋與趙振凱所講的內容大相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