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安歌緊緊咬著后槽牙,姜彬也一臉陰沉。
他們的動作已經夠快的了,可太子的速度,比他們想象中的更快。
龔知府三步并作兩步,跪倒在馬車面前,哭天搶地道:“太子殿下您終于來了,您再不來,下官就要被冤枉死了。”
虞安歌和姜彬對視一眼,就算心里再不情愿,還是一起跟過去,對太子行禮。
馬車里的人沒有叫起,幾人就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一動也不敢動,耳畔只有龔知府的啜泣聲。
等了許久,等得姜彬的腰都有些疼了,里面才傳來慵懶的聲音:“起來吧。”
方內侍下了馬車,畢恭畢敬地把車簾掀開,虞安歌起身看去,太子依然是金尊玉貴的模樣,倚靠在車壁,渾身透著慵懶。
太子應當是虞安歌所見過的,普天之下最適合猩紅色錦緞之人,本就生得一張邪魅的臉,在猩紅色的映襯下,雍容華貴之氣盡顯,斜飛的眼角,看人的時候總透著幾分漫不經心。
他美目流轉,看了看龔知府,看了看姜彬,最后落在虞安歌身上。
虞安歌沒什么變化,只是太子一眼就看出,那張寒風冷月的臉上,透著幾分隱怒。
巧的是,這隱怒正是因他而來。
想到這個可能,原本舟車勞頓,帶著幾分不耐的太子心情莫名轉好。
他在方內侍的攙扶下走下馬車,無視一臉用袖子擦淚的龔知府,徑直來到虞安歌面前。
他嘴角勾起一抹戲謔的笑,因長得比虞安歌高些,居高臨下地看著虞安歌:“虞大人來江南這么久,著實辛苦了。”
虞安歌只覺脖頸像是被色彩艷麗的毒蛇纏住,一片冰涼,令她難以忍受。
不知為何,狼青這個時候暴躁起來,沖著太子吠叫,被牽著它的魚書死死抓住嘴。
太子看著半人高的狼青,也不見害怕,眼睛依然落在虞安歌身上,等待她的回話。
虞安歌強壓下心里的憤懣:“太子這一路舟車勞頓,才是辛苦。”
見自己被忽略了,龔知府連忙過來插話:“知道太子殿下要來,下官特在府中安排了酒宴,為您接風洗塵,可惜...”
龔知府看向姜彬和虞安歌,以及那些圍堵在龔府門口的官兵,再次落下淚來:“可惜姜欽差和虞大人,不知哪兒聽來的胡言亂語,竟氣勢洶洶,要搜查龔府,還求太子殿下為下官做主。”
太子一邊向龔府走,一邊滿不在乎問道:“姜欽差,虞大人,可有此事?”
官兵在此,剛剛跟龔府侍衛的沖突中,兩方還有人受了傷,這是抵賴不得的。
姜彬老老實實回道:“確有此事。”
太子的腳步一頓,轉頭看向姜彬:“既是沒來由的胡言亂語,姜欽差有什么不明之處,直接過問龔知府便可,何至于大動干戈?”
姜彬強調道:“不是沒來由的胡言亂語,皆是底下鹽官的證詞。”
太子雙眼一瞇:“證詞何在?”
姜彬看了虞安歌一眼,虞安歌將臨摹下來的證詞交到太子手上。
太子一眼便看出這是臨摹所得:“原證詞何在?”
虞安歌道:“回稟太子,原證詞已被下官收存起來,只待在龔府中找到相關物證,便可遞交圣上。”
太子嗤笑一聲:“既然如此,便是只有人證,沒有物證了?”
虞安歌沉默,龔知府掌管一州事務,若非拿到確鑿的證據,僅憑那些鹽官一面之詞,再有太子作保,只怕難以定罪。
太子又看向姜彬:“虞大人初入朝堂,不懂查案也就罷了,怎么姜欽差也放任她如此?幾個鹽官空口白牙,你就搜查一州知府府邸,若朝野上下都這么辦事,豈不亂了套了。”
姜彬道:“事關重大,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太子輕笑一聲:“既如此,等本宮休息好了,親自提審那些鹽官。”
有了這句話,龔知府大松了一口氣,伸手對太子示意:“太子殿下,請入府歇息吧。”
太子走了幾步,忽然問道:“虞大人和姜欽差在哪里落腳?”
姜彬道:“回殿下,下官租賃了一個二進的府邸。”
虞安歌道:“下官暫居向府。”
龔知府及時道:“兩位大人雖分居兩處,可日常的交往溝通,可是不受阻礙。”
龔知府即便不說,太子也明白姜彬已跟虞安歌勾連在一起,準備一起整治江南鹽政。
太子沒有說什么,只是帶著一群人進了龔府。
正如龔知府所說,龔府的確為太子準備了豐厚的接風宴。
整個宴席,歌女伶人彩袖飄飄,絲竹亂耳,但虞安歌和姜彬的臉色很差。
龔知府身后有太子坐鎮,自是大松了一口氣。
太子面無表情,眼睛盯著場上的舞蹈,余光卻始終留意著虞安歌。
從盛京趕往江南的路上,他已經收到了龔知府雪花一樣的信,掌握了江南現在的情況。
虞安歌才來江南幾個月,就把江南攪得天翻地覆,隨著幾個鹽商被抄家下獄,其他鹽商紛紛脫手囤積的鹽,只是過了個年而已,江南鹽價就從五六百文一斗,跌到了一二百文一斗。
另有向家新出的海藻鹽,據說可以預防癭疾,又因為價格低廉,迅速風靡江南。
這也就罷了,虞安歌借著欽差的威勢,抓捕了十幾個鹽官,整個江南鹽政官場人人自危,若非他及時趕來,只怕龔知府都要被牽連。
太子想過虞安歌來江南,會給他帶來大麻煩,但沒想到龔知府之流這般無用,這才多久,就讓他不得不千里迢迢趕來。
一頓飯味同嚼蠟的吃完,姜彬和虞安歌一前一后告辭。
留下杯盤狼藉,冷清一片。
龔知府小心翼翼上前道:“太子殿下救我。”
太子手中轉動著酒杯,罵了一聲:“蠢貨。”
龔知府道:“非是下官蠢鈍,實在是虞大人她做事不講章法,現在又有姜欽差當靠山,更是霸道狠厲,令人難以招架。”
有的話龔知府沒說,只要做過的事,就不會天衣無縫。
每年白紛紛的銀子從百姓手中流到鹽商手里,再從鹽商手里流到個個鹽官手里,鹽官再上交給他,他再大批大批送往盛京。
這一條漫長的白銀鏈子,只要有心就能查到。
從前查不到,只是歷任巡鹽御史要么與他們同流合污,要么畏懼大皇子,視若無睹。
人在官場,處處都要錢,不取利于民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