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這個猜想,余慈上行兩里路,耳中一聲呼嘯,自極遠處傳來,再看照神圖中,“入口”處的數萬妖魔,似是得了號令,再次向著無形的障壁發動沖擊,一朵朵丑陋的血花接二連三地綻開,而下方的陰影更像是卷動的黑潮,一波波推擠著涌上來。
不停地有妖魔從中擠出來,然后再摔落到無底深淵中去,但終究還有更強力妖魔成功地突圍,不過數息時間,照神圖最下方這片區域,便是妖魔鬼怪橫行,雖然它們似乎也沒有再向上擴張的欲望,但一時的感覺,又哪得說得準。
此時,“一氣三呼”之術的效力終于用盡,圖景瞬間蒙上一層陰翳,尤其是下方“入口”處,更是被沖天的妖魔氣息干擾,直接化為虛無。
“以后這地方再也來不得了。”
余慈這時才想起來,于舟老道交給他的玉簡中,有一味藥材就是此種環境下生長,但既然出現這種情況,他日后勢必要繞道而行。當然,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把這個消息及時傳到離塵宗那邊。
他加速向上攀爬,同時非常在意一件事:“妖魔第一次被鬼獸驚退后,組織的攻勢實在太快了,依然是那些妖魔,剛剛還抱頭鼠竄,為什么突然就鼓足了勇氣?”
暗中有什么妖魔大佬在操縱嗎?為什么又要打鬼獸的主意?
至于猜想中的那一位,也對這邊感興趣?
他很想得到答案,不過更切實的感覺是:這些事情離他太遙遠了,也許交給離塵宗去傷腦筋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天裂谷的冬季深入得異常迅速,不過兩三天的時間,寒意又深重一層,呼嘯的北風吹過,便能把人的骨髓凍成冰。除非是通體精氣神渾融如一,達到所謂還丹境界的高人,誰也不敢說自家真的是寒暑不親。
在天時變化的偉力下,便是像成榮這樣已凝成“陰神”的修士,也要穿上厚一點的衣物防寒,此時在高空飛行,更是苦差事中的苦差事。就是現在時間寶貴,成榮也減少了自家武士乘雕巡行的時間和次數,免得凍出病來。
可是偏有一人,像是和惡劣的天氣較上了勁兒,乘雕飛行的次數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大大地增加了。此人當然就是萬靈門的寶貝孫小姐,史心姑娘九丫頭。
成榮很明白女孩兒心中的想法,也沒有正面地勸阻,只是以長輩的身份布置了更嚴格的功課,要求小姑娘完成,以盡可能地消耗掉她的精力和時間。
這方法有點兒用,但未能治本。小姑娘稍有點兒空,就駕著那只已成為她專屬座騎的血雕,在天裂谷上方盤旋,成榮也不好阻止得太明顯,只能隨她去了。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四天。
其實成榮也沒有太多時間管教孩子,現在天裂谷周邊的形勢對他們十分有利,白日府在天裂谷的精銳可以說是傾巢出動,全部沉到谷中追殺余慈,沒有這些人掣肘,萬靈門等勢力便能夠非常從容地開展工作,更重要的是,三家是有一些默契在的。
除了一些個人間的小磨擦,萬靈門、凈水壇和玄陰教三家之間甚至可以說是其樂融融,你占你的地盤,我尋我的仇人,他找他的寶藏,慢慢的,三家勢力的目的都變得模糊不清,只是那點兒默契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清晰起來。
這一日,玄陰教的傳法仙師明藍和凈水壇首席弟子證嚴聯袂而來,說是商議解決昨天一起小沖突,成榮也是心知肚明,將二位各自宗門的重要人物請進帳中,仔細商議。
談了約半個時辰,上空忽然傳來尖叫聲。
成榮最初聽到時還沒反應過來,等明白了,心臟差點兒就是塞在喉嚨里。他沖出帳外,還沒想出是怎么一個情況,小九已駕著雕兒降下來,小臉上驚惶不安:
“白……白日府的人回來了!他們回來,余先生呢?”
等成榮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旁邊的明藍已經微笑開口:“白日府的人回返,未必就是得手。余先生劍術高明,人也機警,全身自保也是有可能的。”
只聽這語氣,不知情的還真以為她和余慈乃是故交。成榮此時也只有苦笑著應和了:“九丫頭,明法師說得不錯,余先生實力非凡,白日府的人不會這么輕易拿住他……”
哪知證嚴和尚也來湊趣,一聲佛號之后,便低低發笑:“要是真擔心那個余慈,不妨直接去問吧,我倒想看看,黃泰那一撥人馬,在谷下轉了這么三四天,會帶個怎樣的面皮回來。”
小姑娘一聽便是躍躍欲試,看到這幕情形,成榮大感頭痛。他真的不是能夠隨機應變的人物,被幾方這么一擠迫,又想到漸漸成形的默契,當下從善如流:“白日府下谷多日,說不定有些新消息,我們且去探探虛實。”
在九丫頭雀躍的態度下,這理由實在蒼白無力了些。
成榮等主事各領著幾名手下,在天上血雕的指引下,只花了小半個刻鐘,便在路上“巧遇”了黃泰一行。雙方剛打照面,那邊黃泰就是臉上變色,竟是腳步踟躕,進退不得的模樣。
這邊哪個不是閱歷豐富的人物,見狀便知不對,再看黃泰身后,分明是少了幾人,便連管事劉四維都不見了。
不管是成榮還是明藍,心中都是驚訝萬分,但也知道不要輕易戳人傷疤,都在暗自尋思用個什么言語,套些話出來。可是他們卻忘了,旁邊有一個大麻煩。證嚴和尚遠比兩人的反應直接,已是咝咝發笑:
“一別多日,不知黃老弟在谷中有什么收獲……咦?劉管事為何不見?”
一語既出,黃泰的臉色便是鐵青。成榮和明藍對視一眼,臉上都有些無奈,凈水壇出來的人物,果然都是大麻煩,只這一句,黃泰便會恨他們一輩子。
不得不說,小九是個冰雪聰明的孩子,她很快就察覺到氣氛的變化,甚至猜到了造成此變化的緣由。小姑娘一下子興奮起來,她從成榮身后探出頭,仔細打量對面黃管事的臉色,再一次確認了自己的猜測,然后便猛扯成榮的下擺,小臉漲得通紅:
“耶,耶,成伯伯,余先生是不是打贏了,你看……”
成榮暗叫了聲“我的小祖宗”,忙把女孩兒扯到背后去。他倒不是怕得罪黃泰之流,而是他深知對方“千口蜂”法器的凌厲,萬一真把對方逼得急了,如此近距離下,小姑娘的安全堪憂。
小九努力掙了兩下,抵不過成榮的手勁,只好在后面嘟噥:
“余先生肯定是贏了,你看那人臉上,顏色真難看呢!”
“是啊,確實是難看,難看到家!”
輕悠悠的話音在小姑娘耳畔響起,卻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人,然后,她看到前面的成榮、明藍、證德三人齊齊回頭,各人神情都不相同,但無一例外的帶著驚色,其中猶以成榮為甚。
前面三人的目光都從她頭頂越過去,小姑娘很好奇,想扭頭去看,卻有一只手從腦后圈過來,拍擊她的臉蛋:
“小姑娘真招人喜歡!”
冰涼的手指打在臉上,微微生痛,里面絕沒有半點兒善意。小九又哪是省油的燈,她秀眉立起,扭身想掙脫,哪知才一動彈,那只冰涼的手便虛化了!
透明的手指從她的臉側插進來,貼著喉頭抹過、又從另一側抽出去。這個過程,任何器官都沒有傷損,那只手根本就是一個幻影,全無實質。然后所經之處,寒意像是鋪開的冰粒,塞滿了喉嚨,再蔓延到下頷、面頰,把她的表情凍住。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看到了那五指細瘦尖利的手指,像是五把刀子,從自己頭部切進去,抽出來,似乎還在腦腔內攪了一攪,那種經歷……
小姑娘兩眼一翻,當場昏厥。
天地昏暗的瞬間,她隱約聽到成伯伯的咆哮:“屠老怪……”
這一刻,成榮真的是肝膽俱裂,他眼睜睜地看著小姑娘倒下,成榮心中的一根弦突然崩斷了。在此瞬間,他忘掉了來人的身份,像是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咆哮著沖上去。
“小姑娘不錯,就是膽子小了點兒,玩笑而已,何必當真呢?”
來人這樣回應,前前后后,他的語調都沒有任何變化。面對沖上來的成榮,也沒有閃躲,任成榮充斥著腐殖魂火的拳頭砸上臉面。
拳鋒沒有擊中任何實物,魂火燒灼空氣,也只是在虛空中留下不值一提的漣漪。然后,雙方身影貼合、交錯分開。成榮止不住前沖的勢子,沖了過去,由此至終,他都沒有碰到任何實物。前方發話的家伙,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虛而不實的幻影。
一拳打空,成榮的腦子也清醒了些,他手臂肌肉一松,箍在上臂的兩枚圓環滑落到手上,轉眼蒙上一層死白的腐殖魂火,帶動圓環上的禁制,嗡嗡鳴響,聲勢驚人。
可惜,也僅此而已。
一聲尖嚎驟起。
嚎叫聲直接成榮腦殼內炸響,在受此刺激,他神魂一震,不安其位,元氣自然不穩,便有寒意刺破護體真氣,直逼后腦而來。
寒意瞬間透入腦宮,向下蔓延。成榮的肉身一時并無傷損,神魂卻是承受不住,已經洗煉有成的陰神驟然虛弱,遇寒意如見克星,像是虎口下的羔羊,瑟瑟發抖。
他大叫一聲,這時才記起來,他一個剛剛凝成陰神的通神修士,如何抵擋百年前已經是還丹高人的白日府首席長老,屠獨老怪?
此時他面對的,就是“攫魂陰抓”,乃是屠老怪十分有名的手段,專門破開肉身防護,攻殺神魂,使至極處,甚至能把神魂直接從肉身里“揪”出來。
眼下,屠老怪就是打算這么做的。
“屠長老,一個玩笑,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