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腿腳發力,轉眼閃到十丈開外,然而他也看到了,天上亮星分明也微微偏轉了角度。
再將眼光放開來看,不知從何時起,亮星、煙鶴和余慈本人,形一個固定的夾角,余慈動則煙鶴動,煙鶴動則亮星移,以此方式,牢牢鎖定了余慈的位置。
轉眼間,亮星臨頭,卻轟然爆散。黑夜的天空中,亮起一團刺目的強光,沒有任何東西炸開,只有一層熱浪撲面而來。
掩住眼睛,隔了還有百尺,余慈便感覺到那邊傳遞過來的恐怖熱量,撲在身上便如火烤油澆的一般。偏偏這等高熱滲到骨子里,又化為徹骨的冰寒,逼得他連打幾個寒顫。冷熱交替間,不自覺已出了一身汗,全身力氣便在這身汗里,流失了小半。
“夠陰毒!”念頭方起,頭頂赤芒膨脹,如火流瀑布般傾泄而下,瞬間將他滅頂!
余慈眼前剎那間燃燒起來,觸目所及,全是跳動的火光,連接成遮天蔽日的幕布,要把他夾裹進去。
“開!”
怒喝聲中,純陽符劍的赤芒凝而不放,化為一圈有如實質的光芒,繞體回環。聲勢驚人的火幕轉眼被赤芒劍氣撕裂,外面相對清晰的空氣透進來,與擠迫而出的火力迎面碰撞,發出轟聲巨響。
撕裂火幕,余慈半點兒高興的意思也沒有。因為就在劍芒破空之際,一層隱晦而強大的力量,像是平地起來的妖風,抓住他元神馭劍之后不可避免的氣虛時刻,破體而入,瞬間把他體內元氣運轉弄成了一鍋粥。
這層力量披著火焰的外衣,卻是晦暗陰森,無孔不入。余慈修為上差一截,又是猝不及防,當下便損了臟器,一口鮮血噴出來。
“隔空數十里,傷人于無形……莫非這便是那飛星陰殺法?”
這是屠獨給出的下馬威。
自古符咒不分家,余慈精于符箓,對巫術咒法也有些認識。這時候,他記起從證嚴和尚口中聽到的一個評價:要論修為戰力,金大府主自然是首屈一指;可論及咒法神通,屠獨老妖怪,可是當之無愧的絕壁城第一人!
為了證明這點,證嚴和尚還舉了許多例子。其中,號稱可殺人于數百里之外的“飛星陰殺法”,便曾被其重點提及,現在看來,這一擊,有八成就是了。
他當機立斷,不管周圍擇人欲噬的火光,回劍割破自己左手食指,凌空虛畫,轉眼就是一道“驅邪咒”書就。
驅邪咒屬于妖圖鬼紋一系,是以妖鬼之威,行厭勝之法。符箓圖紋浸著鮮血,在虛空中扭曲轉折,色澤先是微紅,顏色漸漸加深,等余慈畫完最后一筆,圖紋的顏色已經紅得發黑,化為一個猙獰恐怖的鬼臉,在咧嘴大笑。
這是余慈所能使出的最高等的厭勝法,也是這兩天剛從《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中學來。
沒有猶豫,他口頌咒文,厲聲發動。
虛空中一聲尖銳嘶嘯,那符紋鬼臉驀地一個大的扭曲,哧聲自燃,火焰也是黑色的。轉眼燃燒殆盡,里面卻一道光,自黑焰中彈射而出,直直印上余慈眉心。
腦際一昏,額頭便是滾燙。此時不用照鏡子,余慈也知道,他額頭中央,必然已經烙上一個拇指肚大小的猙獰鬼臉,便以此鬼臉為中心,一個徑約三尺的無形屏障鋪開,擋住火焰中,絲絲流動的陰森之氣。
余慈符成,也不耽擱,手中純陽符劍再起,認定天裂谷方向,悶頭狂沖。
平地里再次刮起妖風,吹得余慈腳下幾乎站立不穩,但那刺入骨髓的陰寒終究還是被阻在外面,余慈把握機會,在咒力馬上要形成第二波變化之前,撕裂火焰,沖擊出來。
帶著沾染的火焰,余慈在地上一滾,隨即彈射而起,向天裂谷方向狂奔。昏暗的天色下,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空,但沖天的大火不算什么,倒是火中蒸騰的煙氣,卻被賦予了極強大的咒力。
“這就是還丹修士的手段。”
若是以前,余慈或許還會驚訝一下。但是在天裂谷深處,目睹雙頭妖魔與鬼獸的大戰后,他的眼光倒是高了許多。
照神圖中,火光閃耀處,扭曲的圖景正在恢復,顯示出這一波咒力正在散去,不過更遠處,新的麻煩正追過來——和之前霧氣“長線”的情況有些類似,但這回出現的,是一個非常刺眼的斑點。
他知道那個霧氣斑點的底細。也許隨著他修為進步,圖景的扭曲不像以前那么強烈,可是感覺是不會變的,那分明就是陰神出游狀態的白日府大長老,活了三百年有余的屠獨老妖怪!
終于來了!長出口氣,大敵當前,余慈心中反倒有種難言的輕松。
事關生死,即使他不擅長事先布局,也努力設想了很多種可能。最輕松的當然是他一路領先沖進天裂谷,讓屠獨老怪在后面吃土,偏又乖乖地上套……事實證明,這也僅是理想而已。
屠獨的實力就擺在那里,即使他以照神圖為依托,將計就計,趁屠老怪尚在百里之外,一路狂奔至此,卻仍免不了吃他一記遙空咒法。這記小虧也再次給他提了個醒兒,要行非常事,務必要有非常之準備。
不過到現在為止,意外還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圍內。再說了,和一個還丹修士作對,哪有一點兒虧都不吃的道理?
再向照神圖看了一眼,確認在其下方,那片重要地帶依然如故,余慈再不多想,轉身就跑。
他腳下飛快,而對方則比他更強。在葉途介紹通神和還丹兩個境界的差距時,余慈有一點記憶猶新。那便是速度!
一般來說,通神修士通過符法等方式催運,一個時辰四百里路是能保證的,不過跑下來之后,也是精疲力竭,沒有一兩個時辰緩不過來。但放到還丹修士那里,不算馭器飛行,僅其本身的速度,便要超過一個時辰八百里,較通神修士足足高出一倍,而若是以陰神狀態出游,還要再有提升。
才跑出不到十里,忽有一道寒意,自虛空中來,從他頭皮上一抹而過。初時還只是涼絲絲的,但轉瞬之間,便如冷水澆頭,讓他的腦汁都結了冰。
“被鎖定了!”
余慈咧開嘴,讓胸口積壓的緊張氣息呼出來。他從不懷疑還丹修士的手段,所以也不介意高估敵人。屠獨老怪展現出來的本事還在他的承受范圍內,他加了把勁兒,速度再增,大步狂奔。
山石樹影,走獸飛禽從臉畔擦過,一個個扭曲了形體,讓這世界變得光怪陸離。先天一氣穿梭在在肌體的每一個角落,輸送著源源不絕的力量,供余慈消耗。
“先天一氣”遠未枯竭,但他的身體有點兒累了,而且他的速度受限于修為,無法進一步提升,而屠獨和他的距離卻越拉越近。
下一刻,余慈有了一個清晰的感覺,屠老妖已經“看”到了他!
陰森的寒氣從虛空中蔓延過來,試圖滲入他體內,又像是千百道細長的繩索,想絆住他的手腳。
“又是咒法!”
念頭未絕,尖嘯驟起。
尖音并非是從空氣中傳導過來,而是直接在他腦中炸響!
腦際轟聲劇震,余慈幾乎以為自己的腦殼要被掀開了,他一個踉蹌,險此就仆倒在地,幸好他一直加持著驅邪符,神魂倒還穩固,并沒有被一下擊潰。但這時候,他也覺得頭面有異,伸手一抹,才發現鼻腔、耳竅都沁出血來。
“這家伙……最初的設計還是低估了他!”
余慈知道自己落入了絕對的下風。雖說這也是預料中事,但屠老妖的咒法詭譎,還是讓他大開眼界,這種手段,無需近身,便能發揮出最可怕的力量,他自修行以來,還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對手。
便在此時,腦際又傳來一陣冰寒,八九里路的距離,對屠老妖的咒法來說,完全不是問題。其神意竟然能夠破開余慈的本能防護,摻著屠老妖獨特的印記,轉化為余慈可以理解的冷笑聲,在他腦中回蕩:
“交出尋找魚龍草的秘訣,本座給你一個痛快。”
余慈可沒有屠獨十里傳訊的手段,也不想就此糾纏不清。干脆澄心靜意,凝神抵擋對方神意入侵,同時催動驅邪符殘余的符力,腦中卻也一清,屠老妖的冷笑聲便似隔過一層厚厚的墻壁,變得模糊不清。
此時,余慈距離天裂谷的懸崖邊,不過就三里左右的距離,堪稱近在咫尺。當然,屠獨的速度更快。照此情形下去,這個老妖怪說不定就在能在余慈撲入天裂谷之前,將他攔下。
還好,余慈特別為這老東西準備了一手!
動念間,一道事先書就的靈符從照神銅鑒的青光靈引中滑出來,被他握在手中。此時,屠獨老怪已經追近到五里之內,這地方恰是塊山間草甸,地勢平坦,一覽無余。余慈扭過頭,似乎已看到了背后濃重的黑暗中,那點虛淡至無的人影。
他手指內合,捏碎了符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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