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烏云外漲的瞬間,余慈身形一矮,只在地上踏出兩步,身形就變得模糊起來。此時烏云已經四面合圍,然而他周身元氣受到霧化劍意催運,自生波動,雖是手上無劍,卻如劍一般凌厲,轉眼撕開烏云大網的束縛,不是向外圍,而是朝著李師兄而去。
二十余尺距離,轉瞬即至。在李師兄身邊五尺方圓,并沒有任何云氣陰雷作用,余慈也就找到立足之地。抬眼時,便看到李師兄沖著他笑:“抱歉抱歉,只是讓幾個不懂事的孩子知道師弟你的本事,也知道些進退。”
說罷,他五指收攏,漫天烏云當即收束,回攏為他掌心那顆烏黑圓珠。然后,他微微收斂笑容,正色道:“離塵宗實證部四代弟子李佑,見過余慈師弟,先前多有得罪,俺在這兒向你賠禮了!”
余慈也笑,同樣回禮道:“不敢,李師兄放出陰雷網時,是刻意做勢,手下留情,否則我也鉆不進來。”
他是指李佑剛才放出陰雷網,是估計著金川的實力和反應,故意放慢了速度。其實,這李佑手下留情的,又何止是他這一個。那邊寶光小道士、金川、匡言啟都在那“一氣千結陰雷網”的覆蓋范圍內,收放間卻是沒有受到任何波及,這一手操控的細膩之處,實在令人佩服。
寶光聽他們說話,終于明白里面的道理,轉怒為喜,忙為余慈介紹道:“余師兄,李師兄可是山門里最厲害的幾名師兄之一,今年不過三十五歲,已經陰神圓滿,眼看就要定樞機,結還丹了。”
果然厲害!余慈不免有些驚訝。要知修士修行,進入通玄境界后,通過洗煉隱識而成就陰神,又需相當一段時間滋養洗煉,才能讓陰神出竅神游。至此慢慢地增加陰神出竅的時間和神游的距離,使之火候完滿,這才能夠觸發元氣和神魂的深層感應,尋找到二者合流合抱的契機,是謂定鼎樞機。也就是還丹初階的修為。
按照寶光的意思,就是說這李佑已經萬事俱備,只差臨門一腳,尋找到那玄妙的“樞機”感應,便可還丹成就。而他今年不過三十五歲,確實是相當了不起。
“小道士再給我吹噓,我也記得你剛剛那些話!”
李佑真是很活潑的一個人,雖然比余慈大了十歲,但看起來倒要更跳脫,他笑瞇瞇地道:
“在余老弟面前,我可不敢稱什么厲害。剛剛你那一手劍氣入微,形影如霧的手段真俊,我在于師叔那邊的材料上看過你精擅劍術,卻沒想竟是這般了得。唔,說起來,還真有點兒宗門化離劍訣的影子……”
說到這兒,他壓低了聲音,道:“冒昧問下,于師叔是不是教過你什么劍道秘法什么的?”
余慈微笑搖頭,也沒有刻意解釋。李佑不以為意,他剛剛也就是隨便說說,沖余慈眨眨眼,轉臉對那邊臉色難看的金川道:“瞧,余師弟這一手,你也看到了。就算你剛剛放出了陰雷網,也是抓不住的。而且他還能在一眨眼的功夫里沖到你面前,那時候……”
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手指在脖子上輕輕一劃,金川的臉皮上便漲得紅了,隨后又是一片鐵青。
李佑看他表情,咧嘴一笑,正想再說,臉色卻是微變,隨即扭頭。看他表情,余慈也轉過臉去,剛剛被“一氣千結陰雷網”震落的雪粉還在風中飛舞,卻見得剛才林中那位逗鳥玩兒的道士,正緩步走來。
余慈這才記起來,此人應該也是在“一氣千結陰雷網”的范圍內吧,怎么就沒掃到?
帶著這個疑問,他目光投注。緊接便略有些驚訝,只見來人雖是一身樸素打扮,可裸露在外的些許肌膚,白皙若雪,面目雖不施脂粉,依舊姣美秀麗,竟然是一位女冠。
這時候,他又看到那對明澈秀氣的眸子。只覺得眸正神清,平和安然,感覺著女冠修養甚深。
只幾回打量,女冠已走到眾人眼前,輕擺拂塵,屈起右手拇食兩指,躬下身去,輕聲道:“見過李師兄和諸位師弟。”
她禮數周到,聲音不大,且又輕細柔和,和余慈對她印象非常貼近。然而余慈卻見到,隨著女冠的招呼,李佑臉上的笑容變得非常尷尬,而另一旁的金川和匡言啟,更是面如土色。
只有一旁寶光,叫出聲來:“夢師姐!”
這一聲之后,其余幾個大大失態的修士統統反應過來,當下在李佑的帶領下,像是有預演一般,齊齊躬身還禮,口稱師姐、師妹,一個比一個來得板正規范。如此模樣,倒讓余慈慢了半拍。
女冠的目光自然落在他臉上,余慈想到她之前逗弄水相鳥的模樣,又看到李佑幾人莫名其妙的反應,不由失笑,旋又點頭示意,女冠垂眸,沒有別的回應,唇邊卻現一絲微弧。
只是這一幕發生在李佑幾人躬身回禮之時,除了余慈,沒有人看到。
行禮已畢,李佑便哈哈笑著,迎上前去,道:“原來真是夢師妹到了。剛剛我還奇怪,陰雷網掃過的時候,有些不太順暢,偏偏就是沒感應出來,師妹你的修為真越來越精純哪。”
女冠看他嬉皮笑臉走近,眼瞼微垂,道一聲:“李佑師兄。”
聽得這稱呼,李佑便是一震,當即停下,臉上笑容盡都苦了:“夢師妹,有何指教?”
“宗門戒規有言,修道者不得輕忽言笑,舉動非真,當持重寡詞,以道德為務。師兄性子跳脫,在這點上,先天不利,當務必謹慎。”
聽她這么說,李佑干笑道:“無妨無妨,我還未持戒入道,那些戒律管不到我頭上來。”
女冠微微搖頭:“既然是修行人,這些戒律便應遵守,便是性子當真不合,也應有所敬畏。師兄剛剛飛揚跳脫,言語中頗有顧不到之處,入得他人耳中,當有譏刺之意,火上澆油,絕無益于緩和局面。且妄自戲弄于人,又與眾人間厚此薄彼,已犯了三條戒律,請師兄回山后,自請往戒律院去,以償今日所失。”
李佑這回也是面如土色,想再說幾句討饒的話,但一見女冠認真的神色,便只能跺腳道:“罷了,我認罰!”
但他終究是極開朗的人物,在山門中也給罰得慣了,轉眼又露出笑臉,轉而對余慈道:“來來來,余師弟,我給你介紹一位了不起的同門:這是山門中戒律部第一流的人物,夢微夢師妹。雖是年紀輕輕,在山門內已經是人人敬重,想當初,她曾因……”
說到這兒,他言語忽地卡住,后面寶光非常僵硬的嗆咳聲也響起來。李佑這回面色是當真尷尬,正想著如何圓場。那夢微已踏前一步,再度向余慈行禮:
“離塵宗戒律部四代弟子夢微,見過余道友。”
這話來得當真及時,李佑暗吁口氣,旋又奇道:“為何不是師弟?”
夢微深深注視余慈一眼,平靜回應:“余道友雖然于師叔舉薦,要從同德堂善功入手,為山門外室弟子。然而此時善功尚未齊備,需待我一一驗證之后,方可確信。”
余慈道一聲“應該的”,同時正式向夢微回禮。
他在旁邊看了這么久,早感覺到這位女冠,和解良有些相似,不愧都是從戒律部出來的人物。不過呢,解良那人面冷心熱,口拙心善,而這位夢師姐,看她之前逗鳥玩樂的模樣,似乎也不是表面上這么嚴肅無趣。
余慈有了昨晚的經驗,應對起來也很自如。不過直到此刻,他才知道,眼前這位,就是山門過來復核他外室弟子資格的人。說起來,他未來的長生路途,倒有一半系在這女冠身上。
迎其所好是沒必要的,但現實的問題是,也不能招她厭惡,還好,看起來大家彼此的第一印象都還不錯。
正估摸女冠的性情,卻見她又轉向了被晾了許久的金川和匡言啟二人。
看她視線投注,兩個年輕人面色都不好看。夢微神情說不上嚴厲,可二人看上去拘束得很,只能垂手再道一聲“夢師姐”,明顯先是怯了。
“我方才在林中,聽你們說起余道友與天裂谷妖魔相勾結之事。”
此言一出,場中諸人神情各異。且不說余慈等人是個什么態度,單是金川和匡言啟,表情就不一樣。
匡言啟聽到這話,臉上便是發灰,正想示意同伴謹慎,金川已經是腦子發熱,脫口道:“他必然和妖魔是一伙的!”
夢微神色不動,輕聲道:“是嗎?你又在干什么?”
“我捉他去見仙長……”
說到這兒,金川終于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后面的話全堵了回去。可是,已經遲了。
女冠目注金川:“余道友和妖魔勾結之事,你從何處發現?證據何在?可曾報備宗門?宗門可曾下令緝拿?何處下令?由誰來執行?你二人何人執掌戒律,具備緝拿的資格?”
她的話音依然是輕細柔和,然而話里壓迫之力卻是一句強似一句,說到后來,金川早已是面無人色,只能努力垂下腦袋,不敢與女冠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