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氣氛變化非常微妙,但宴席上絕不缺乏明眼人,余慈感覺到,已有多人將目光投射過來。更何況,甘詩真主動“加碼”之后,那范佬已是千肯萬肯,可余慈一直不開口,他便只能眼巴眼望地看著。如此情勢,由不得別人不懷疑。
余慈并非是鐵石心腸,見范佬如此模樣,也知道“混球”在他兒子那邊,恐怕比他這里的條件還要優越幾分,心中并沒有當日那么堅決。可身后何清逼迫過甚,則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除去何清,離塵宗這幾位長輩,他見過的最霸道的也就是謝嚴,當初見面就強迫他以“飼靈法”喂養魚龍,可那畢竟是為了于舟老道的性命。像何清這樣的,又算什么?
他倔脾氣上來,雖不至于當堂翻臉,卻也以沉默相抗,甚至連甘詩真的面子也不給了。眼看局面就要徹底僵掉,身上來自于何清那邊的強壓忽地煙消云散。
正奇怪的時候,余慈耳邊聽到何清的話音,語氣竟是出奇地平緩:“我知道你是為了于師兄之事,不過這玄蒼戒對宗門亦有大用……若你能購得這玄蒼戒回來,便是對宗門有功,以此可在功德碑上記名,接下來的延命之寶,我便能以宗門的名義,助你一臂之力。”
余慈微微一震,往那邊看時,卻見何清眸光冷澈,但與他對上時,卻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何清竟然是先退讓了,而且還提出了一個讓他無法拒絕的條件!
此時,他沉默的時間已經太長了,余慈可以感覺到,越來越多的人往這邊看。現在不是他能不能承受壓力的問題,而是對面哆哆嗦嗦的范佬還能撐多久的問題。
他終是一笑:“有甘師叔助你,我也不枉做小人。”
看著范佬臉上狂喜之色,余慈心中也放松下來。對那延命之寶,他本有七八成的把握,如今搏得何清一個承諾,幾乎就要穩穩拿下。至于是否是因此得罪了這位仙長,暫時就不在他考慮范圍內了。
不過此時,碧潮和沈婉,可還都沒有開口呢。
見余慈目光移來,女商人搖了搖頭,極爽快地道:“這個價錢,我們不跟了。”
碧潮微笑點頭,算是附和。
玄蒼戒雖然寶貴,但也不是獨一無二,相比之下,三家的聯系肯定還要更重要些,既然范佬表現出了如此明顯的傾向性,認誰了余慈,另兩家也正如余慈所說,沒必要“枉做小人”。
眼看要皆大歡喜,卻有一個散修嘴大,見一輪可能驚心動魄的競價夭折在即,沒了樂趣,便不滿道:“隨心閣連價也不出,哪有讓人選擇的機會……呃!”
他話剛說,便給幾對凌厲的眼神盯著,縱然他也是還丹境界,卻也承受不起,一口氣悶了進去,背上冷汗潸潸而下,作聲不得。
這類情況,沈婉處置起來早已是駕輕就熟,哪會在意,只輕描淡寫地道:
“這位道友怕是沒見過余仙長的靈禽,昨日我卻在丹崖上見了,自認為短時間內,調不出那般品相的禽鳥,自然放棄。”
不管她這理由能否服人,那個大嘴巴的散修,已經半句話都吐不出來。以其還丹修為,卻給壓得如此凄慘,若說沒有一位占據絕對優勢的強者發力,才真叫奇怪!
整個樓層里,有這般修為,且又可能出手的,也只有一位了。
余慈扭頭去看何清,對這位看起來嚴肅刻板的女修,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這時候,席上有人接著沈婉發問:“沈管事可否仔細說說,那靈禽的特殊之處?”
說話的是史嵩,看似追根究底,可疤臉上神情卻甚是平和,讓人明白,他沒有惡意。
沈婉對他點點頭,道:“此物貓首鷹喙,身軀闊大,卻不失靈敏,兇性甚著,當屬天裂谷異種,要在離崖數千里的谷中深處,方可得見,只此一項,作價已不會低于五千如意錢。更不用說其原本能力已是不俗,再經余仙長以飼靈法喂養,如今實力可堪與通神初階修士相抗衡,且似是漸萌生靈性,著實不凡。若讓我估價,這只鳥兒,價錢當在八千以上。”
稍停,沈婉又續道:“再加上四明宗的‘天啟丹’,在本閣明碼標價四千,算下來,余仙長開價已經超過玄蒼戒的價值,若再提價,只會使價格虛高而已,非商家所為。”
她說了這些,宴席上剛剛崩緊的氣氛已大有緩解,總算沒有崩掉。但那個大嘴巴的散修卻是再沒臉留下,隨便找了個理由,離席而去。
至于范佬,余慈讓人領著他,先去丹崖等候。待宴后他回去,再將“混球”轉交給他,倒是那兩枚“天啟丹”,由甘詩真先給了他。
等范佬千恩萬謝地去了,易寶宴已是繼續進行。或許是玄蒼戒的出現讓人分心,又或是價格逐漸升高,后面五件寶物,便有兩件無人問津,有了一個小小的冷場。
中間還有個插曲:叫破玄蒼戒真身的證嚴和尚本是要下樓去,卻被何清叫住,要他留在樓上,至于理由,何清只說了一句:
“眼明心亮,距離舍利丹珠也不過一層薄紙,殊為可貴!”
只此一句,便讓所有人對證嚴和尚刮目相看。
證嚴之前口舌便利,此時又顯得十分穩重,謝過何清之后,就坐在自家師尊身后,再不發一言。
按著席次安排,余慈下手便是凈水壇的席位。自從知道凈水壇和玄陰教的陰私之事后,每逢有伊辛和尚的場合,余慈總是自然不自然地把注意力投過去,可大概是今天心中有事,也因為伊辛和尚過于沉悶——之前換寶他只出手一次,還未得手,以至于余慈竟是險些把他給忘掉!
此時見這師徒二人坐在一起,余慈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感覺。
迷惑間,寶德碰了下他的肩膀:“余師弟,何仙長喚你呢。”
余慈聞聲扭頭看,正見何清以目示意。余慈微愕,旋即會意,站起身來,走到何清身后,正要請示,便聽何清道:“你那顆劍丸,拿來我看。”
其實要看劍丸,讓寶德和甘詩真傳一下就好,也無需專門把人叫過來。或許是因之前玄蒼戒的事兒,還有些不滿吧。余慈也不在意,取出那得自顏道士的劍丸,送到何清手上。
何清用兩指拈起這寸長小劍,打量幾眼,點頭道:“確實是劍丸沒錯,也像之前那霜極劍丸一般,尚未祭煉完成,達不到搓劍成丸的地步,但也能馭使無礙,品質不比前面那顆來得遜色。”
說罷,她卻不還劍丸,而是又遞給了甘詩真。纖弱女修卻是先回眸對余慈淺淺一笑,方接過劍丸,仔細觀察。
余慈只能候著,這時何清忽地轉換話題:“你終究要習慣宗門弟子的身份。”
“呃?”突如其來的一句,讓余慈很是疑惑。
何清并不回頭,語氣也頗是平淡:“你自小流浪在外,總有幾分野性,這也沒什么。不過既然已經是宗門弟子,便要有心向宗門的覺悟。當然這個覺悟也不是憑空得來,而是宗門愛你、護你,時時助益于你,日積月累,你盡知宗門的好處,方能慢慢萌生這念頭,也即知恩圖報、飲水思源之類。說到底,這也是一個交易,只看你有無德行,是否買賣公平……你可明白?”
余慈知道這是因玄蒼戒之事引申出來的,在這個問題上,既然何清已有承諾,他也不愿再多做糾纏,可是他沒想到,以何清的身份,竟會說出這番說來。
他感覺到了,這話里沒有什么虛無縹緲的感情,而是每一步都有實實在在的憑依。坦白得很,也現實得很。這一刻,他終于對何清有了一個完整的印象。
唔,難道“實證部”出來的人物,都是這樣?
還有,以何清的為人,為什么突兀地說起這個?
余慈很是奇怪,正沉吟之際,何清再度說話,聲音低沉很多:“你對絕壁城局勢了解頗深……你覺得,伊辛和尚如何?”
心頭一震,余慈抬頭看去。何清卻沒有回頭,沉肅如水的臉上,也沒有透露任何信息。
不過余慈能夠感覺到,這話中意思,正是有的放矢。
繼續調整,至少讓我晚上多睡一小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