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鐵闌將那五個字吐出來的時候,在座的百十個修士,只要是知道底細的,腦中都是一片眩暈。
不管是高傲的夏伯陽、圓滑的布嵯、清冷的帝天羅,還有身邊一直沉默的香奴,都不能免俗,有那么一瞬間,都露出呆怔的表情,然后一個個眼中便都燃起了火!
“斬雷辟劫令?”
比起這些人,余慈的反應稍慢,當他把這五個字消化的時候,眼睛也不由亮了起來。
劍園之所以有匯集天下劍修的力量,便在于它莫測的機緣,這機緣中總有一些極其豐厚的報償。前輩劍修的上品劍器、劍訣自然是其中的主要元素,但數劫以來,總還有比這些來得更珍奇的寶物的傳說,口口相傳,直至今日。
斬雷辟劫令就是其最頂尖的一類。
“斬雷辟劫”一詞本出自《上真九霄飛仙劍經》中《斬雷辟劫篇》一部,是論劍軒最頂級的渡劫秘法,劍修可恃之斬劫雷,劈邪妄,證道長生。而論劍軒的修士別出蹊徑,將這樣一道可斬破天劫的劍意封入令牌之中,使原本平常的令牌,立成稀世奇珍。
劍園形成后的五劫時間里,斬雷辟邪令共出現兩次,也將這件寶物的異處呈現在人們眼前:
不管是誰,只要手持這枚斬雷辟邪令,便有一次可辟天劫的機會——要知道,天劫是修士證道長生時,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的坎兒。步虛升真人、真人至劫法、劫法成地仙,這“長生三難”難就難在劫數二字。
尤其是從步虛境界一步邁出,成為長生久視之真人,是修士一生頭一回接觸天劫,往往都有誤判,在此關卡含恨而終的修士,不知凡幾。而若有斬雷辟邪令在手,仗恃那斬劫劍意,這一處劫數便可安然度過。
至于后面小劫法、大劫法乃至地仙所承受的天劫,其實也是修士提升自己修為的捷徑,用斬雷辟邪令就有不太適宜,可誰沒有個瞇眼打盹兒的時候?萬一渡劫時有什么麻煩,比如生死大仇趁隙來攻,面臨兩面夾擊的窘境,斬雷辟邪令就可以派上大用場,這是真正的救命寶物,有它在手,便等于多了一條性命,多了一次機會,又有誰能不心動?
當年,要做成這件寶貝,也要付出絕大的代價。令牌本身能承受斬劫劍意的材質也就罷了,上天入地總能尋來,可要分離出這樣一道劍意,所耗元氣之巨,便是劍仙一流,也要近千年才能恢復,輕易不會煉制。
傳說中,論劍軒鼎盛時期,這“斬雷辟邪令”也只積存了三十六枚,平日也不是用來渡劫,而是作為號令之用。一枚斬雷辟邪令出,天下萬千劍修景從,如今論劍軒韜光養晦,這“斬雷辟邪令”還能剩幾枚?
不管剩幾枚,都輪不到在座修士的,所以,這枚就擺在眼前的斬雷辟邪令,更是擁有無以倫比的誘惑力。
余慈眼皮急跳幾下,看著殿堂內急轉直下的氣氛,有些撓頭。其實這枚斬雷辟邪令,對在座最頂尖的修士來說,真要發揮作用,幾十年內也是很難,畢竟他們也只有還丹上階的水準,中間還有步虛三階的漫長的路程。但像夏伯陽、帝天羅之流,哪個不是對自己充滿信心,對他們來說,步虛境界根本不是問題,用到這件寶物,也是早晚的事。
目光巡逡一圈,余慈已經看到了十幾個“勢在必得”的眼神,再望向主座處,那邊那位,又會是什么表情?
此時,沉劍窟主人終于開口:“姑射神光可精粹還丹、凈澈神魂,若運用得法,以之代替域外玄真之英,用以淬體煉神也足夠,效用甚至尤有過之;《上真九霄飛仙劍經》不必說,諸位也都清楚;還有這斬雷辟劫令……看到這幾樣東西,倒是想起萬年之前,劍仙秘境初開時的妙景了。可惜本座還是力有不逮,否則,嘿嘿……”
能不能別拿出這種騙鬼的態度啊……
這一刻,殿堂中不知有多少人和余慈一起腹誹,但與之同時,余慈也能夠聽到,殿堂內百十名修士驀地紛亂起來的心跳,上百個心臟一塊兒劇烈跳動,足以讓偌大的殿堂都微微發顫。
沉劍窟主人的手法堪稱拙劣,又或者人家根本就不打算在這上面費力氣,連點兒最起碼的掩飾都沒有,可縱然理智上已經明白沉劍窟主人的盤算,可當那“劍仙秘境”擺在眼前,真正能完全不動心的,又有幾個?
前段時間,北地也有一個“黃泉秘府”的傳聞,與沉劍窟主人之說相比,還要縹緲得多,但已經引得四方修士聞風而動,使得原本平穩的北方局勢霍然一變,暗流洶涌,幾有改天換地之勢。
如今,一個更真切、更實在的消息擺在眾人面前,他們信是不信?
忽有長笑聲起,震激殿堂:“有趣,聽窟主言語,除這些寶物之外,竟然還有劍仙秘境一說,我們可是好奇得很了,不如就請窟主詳述如何?”
大笑之人話中有鼓動在場之人一塊兒起哄的嫌疑,倒像是世俗間的唯恐天下不亂的小痞子,偏偏話中正扣著人們心中癢處,便引殿中一片騷然。還有,這笑聲很耳熟……
余慈抬眼打量,見是之前打量的幾個強勢人物中,比較不起眼的一位。此人黑袍金紋,穿著頗是華貴,然而頭發稀少,只懶扎一個髻,又顯得頗為隨意。笑起來的時候,唇角彎折,莫名地讓人覺得不舒服。眉頭微皺,他轉臉去問香奴:“這人是誰?”
香奴這邊沉默一下,才吐出三個字:“文式非。”
“打殺王?”
這可是如雷貫耳了。在山門就聽過此人名號,其人來歷神秘,只知出身魔門,獨往獨來,偏偏和北地多數魔宗分枝,關系都還不錯。但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是他動轍喊打喊殺,出手毫不留情,殺孽極重,興之所至,屠人滿門也是尋常事。這樣的人物,竟然也能在北地三湖區域留連多年,沒被正道聯合剿殺了,天知道洗玉盟是怎么想的,而此人背景深厚的傳言,也是甚囂塵上。
只是余慈對此人特別關注,卻是因為另一件事:離塵宗修士合力進劍園的時候,就是這家伙,一記烏雷梭,打亂了山門陣形,使余慈和同門失散。余慈還記得這人的笑聲,也是像現在這樣,不招人待見。
先前布嵯已因為問詢之事吃了個悶虧,轉眼又有文式非這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幫著眾人問出來,真要打殺,也是“打殺王”排第一個,甚好,甚好。
不提殿堂內諸修士的心情有多么復雜,主座的那位都穩如山岳:“諸位都是一時之杰,應知這劍仙秘境,遇有緣者則有,遇無緣者則無。在座一百一十四人,難道都是有緣者嗎?”
他這話的意思倒也明白,在座修為稍差的,臉上便是微微變色。什么有緣無緣都是空話,只有實力高低,才有意義,若硬要辯“緣法”,自然是實力高的“有緣”,其他的滾蛋!
“那為何還要請這么多人過來?”殿堂中許多人都有這個想法。
“有緣無緣,真要見識了才能知曉。但這也是末節,我等只想知道,劍仙秘境,是否確有其事?若真有秘境在這劍園中,以往數劫,近兩萬年時,修行界為何沒有聽到半點兒風聲?”
這等于是當面置疑了,但文式非的瞳孔中,卻是光芒灼然如火,顯出他真正的想法,決非置疑,而是要確認。
正因為如此,沉劍窟主人半點兒不惱,只笑道:“秘境實為劍園中樞,自一萬五千年前完全成型后,約五千年一啟,吞吐元氣,以維持劍園封禁。到如今也不過開啟兩回。頭一回本座恰逢其時,拿了這三件寶物,第二回便因沉眠在此而錯,如今只是第三回,且前兩回都和劍園開啟之日相悖,諸位不知風聲也正常。不過,若是回溯過往,或許外界當知,那兩次秘境啟封之后的劍園盛會,修士所得,較平常來得更多些?”
此言一出,像夏伯陽、帝天羅這樣出身甚佳的宗門修士便都若有所思,這是他們在追溯宗門記載,以印證沉劍窟主人的說法。
然而主座上那人卻不愿再等,又用手指敲敲扶手,各人桌面上擺放的玉板忽地放出光華,微微暈暈,并不刺眼,可是百十塊匯在一起,也是明晃晃的,讓殿堂諸修士都吃了一驚。
再看沉劍窟主人,他眼中煙云霧靄飛涌輪轉,如另辟世界,望之令人心悸。這異相持續片刻便已中止,然后那人便道:
“先前我請諸位在玉板上,解題畫符,便是觸碰機緣,如今諸位機緣有無,我已盡知。如此,就請玉板上仍有光暈者留下,其余出殿可也。”
此言一出,滿殿大嘩。雖說他們被請來時多少有些不情不愿,可如見了斬雷辟劫令等寶物,又聽聞劍仙秘境的消息,便是趕他們走,他們也不愿意了,如何就肯答應?
“我這沉劍窟中,多的是前輩劍修遺澤,爾等無緣之人,能從中參悟一二,已是僥天之幸,還在此聒噪什么!”
冷喝聲中,沉劍窟主人大袖一近,剎時滿殿煙云,迷蒙不清,一番聲響之后,云自散,再看殿堂之中,只余下十余人而已。文式非、夏伯陽、帝天羅、帝舍、盤皇三劍、赤陰等人,盡在其中。
余慈案上玉板光暈微微,故而也是穩坐釣魚臺。但心中卻還在尋思:
行事反覆不定,將秘事曝于人前,這樣的家伙,究竟是蠢材,還是別的什么?
正疑惑之時,殿堂忽地微微抖震,隨后就是杯盞晃動,燈火亂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