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舍的疑惑就是在場所有人的疑惑。經過這些時間的參悟,文式非等人都明白,秘境的奧妙,大半皆系在內外三道符印之上。
這符印看似禁制,又是空間的分劃,每破開一層符印,都等于是往秘境中更深入一層,三層符印破開,就會站在秘境的中心。當然,若能更進一步,將三層符印盡都控制住,理論上這秘境就要換個主人了。
化虹而去的那位,出手當真不凡,行事更是干脆利落,抓住一、二層符印被沉劍窟主人引動,彼此影響的時候,竟是火中取栗,趁亂一舉擊破這兩層阻礙,殺入最靠近秘境核心的地方。
這一手除了膽大心細,還要對符法有著極其精深的造詣,方能在此毫厘之間,躲過符印的壓制,履險如夷,只論符法,文式非這些被沉劍窟主人挑選出來的劍符雙修的人才,怕是加起來也比不上人家一根指頭。
園中的沉默在繼續,但實際上,人們現在都在等著沉劍窟主人的回應。此時此刻,面對已經突破兩層符印的對手,文式非等人的作用已經無限接近于無,也只有沉劍窟主人這樣,隨時能夠觸發符印威能的“大人物”,才堪與那人放對。
終于,他們聽到了一聲冷笑:“他這是去尋死了!”
“尋死?”
“對符印既無破解,也未控制,就這么強突進去,急功近利,到時內外夾攻,便是地仙一流,也要狼狽不堪。本座當年也曾做過這樣的蠢事,如今他不過是把這路徑重復一遍吧!”
沉劍窟主人的語氣倒是自信滿滿,哪知文式非在旁不陰不陽地道了句:“窟主也得到斬雷辟劫令了不是?誰知道那人又有什么機緣?”
園中一下子又陷入到靜寂之中,下一刻,在文式非等人難看的臉色中,沉劍窟主人身形再現,哈哈笑道:“有本座在,想拿機緣,哪有這么容易?”
“閃哪!”
文式非等人一聲咒罵,什么都顧不上了,四面飛射,以躲避接下來秘境的沖擊。鐵闌則多帶了一個余慈,反應比他們還要早上一線。
果不其然,還沒有完全沉淀的前兩層符印威能立刻生出感應,那只虛空利眼再度凝眸,瞬間鎖定了沉劍窟主人的方位,可未等劍氣迸發,它鎖定的對象已經吐氣開聲,身影再度凝實三分,身外更有無數乍現乍滅的慘白光芒,細看去,那光芒之中,每一個閃爍之處,都是扭曲的頭臉虛影,密密麻麻,挨碰在一起,無聲慘嚎。園林中氣溫驟降,陰風四起,滲入衣袍,更是涼浸浸的,直透心竅。
在有心人眼中,這一下子,沉劍窟主人便露了根腳。
帝天羅便輕聲道:“好重的怨煞之氣……”
“就是專修鬼道的修士,怕也不敢把這等程度的怨煞之氣收攏體內。”
文式非臉上笑容抽動,不知是喜是怒:“這一位,不是生靈!”
與話音相應,沉劍窟主人的氣息猛地放開,肆無忌憚地沖破兩層符印,卻仍未止住,又撞上了第三層!
所有人耳中都是一悶,澎湃的氣浪壓迫耳膜,嗡嗡作響。隨后就是一聲霹靂打破這氣浪阻礙,園林為之震蕩,昏暗天空撕裂,粗大的電芒便如天神之鞭,猛抽下來。
電光暴閃的瞬間,園林中所有人都為之顫栗,這無關膽色,而是神魂深處的本能做出的反應。
“三層符印一起作用……等若劫雷?”
文式非本就是趴伏地上,這下就把身子按得更低些。劫雷一般都是有明確的目的性的,可離得這么近,誰也不敢保證,龐然的天地劫力不會把他們捎帶進去!
下一刻,刺眼的光波橫掃園林,眾人顧不上觀察,一個個做起了駝鳥,低頭縮肩,護體真煞全開,只求將這波沖擊捱過去。
沉劍窟主人的大笑聲起,旋又在滾滾雷音中消寂。
過了很久,文式非抬起頭,眼前是一片白地,這片園林已經給毀了個七七八八,劫雷和沉劍窟主人的對沖中心位置,更是一片狼藉,原先高高的四通閣廢墟被徹底抹平,到處都是劫雷留下的焦痕,還有劍氣切開的深深裂隙。
“都活著吧?”
文式非叫了一聲,當先往那邊去,不一刻,帝天羅、帝舍、香奴都聚在一起,在原地看了半晌,又有眼神交流,隨后便紛紛將目光投向另一邊,那里余慈盤膝坐地,竟是依舊在入定,那全情投入的水平,讓人無語。
這種情況下,他還能避過劫雷的沖擊,其原因就在他前面,那個時閃時滅的鬼影上。
沉劍窟主人引爆三層符印反制之際,是鐵闌將余慈挾走,隨后又在劫雷沖擊肆虐之時,擋在前面。若是別的了就罷了,劫雷之威,天生滅殺一切陰魂鬼物,任鐵闌修為如何高深,也是抵擋不住,此時大半鬼體都被蒸發,一時動彈不得,只有雙眸中黯淡的赤光還在微微閃爍。
“好個劍鬼,有豪俠之氣!”
文式非贊嘆一聲,隨后又道:“再這么撐著也不好,最好是收起來溫養一段時間……窟主可在?”
他揚聲喚了一句,已成白地的園林中全無回應。幾個人同時放開感應,仔細察探一遍,仍未有回應,又是交換眼神,最終方由文式非道:“時間緊迫,事急從權,貴仆就在我這里暫歇一回吧。”
說著,他取出一件雕著百鬼夜行圖的瓷瓶,打開瓶塞,對準了那個鬼影。正要念動法訣,旁邊帝舍忽地一聲冷笑:
“那顆‘鐵魂還靈珠’確實不錯。”
文式非面不改色,笑道:“那是人家聚靈之本,自然是件異寶。這也是應有之義。”
在場的果然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在鐵闌重創之后,都看到它的根基,全在鬼體內藏著的一顆鐵魂還靈珠上,想來它能從一只普通劍鬼,成長到這種地步,實是仰仗此珠之故。
這顆珠子放在不懂行的人手中,不值幾個錢,可在魔門眾修士看來,實在是聚魂合魄,成就傀儡替身的上乘妙品,使用得當,無異于能多一條性命。帝舍就是些割舍不開,只道:
“你打殺王既然發了善心,不妨也可憐可憐我們這邊的蕭師弟如何。他初成血影,正要異寶聚靈,這珠子……”
正說著,旁邊帝天羅冷冷瞥來一眼,帝舍當即噤若寒蟬,不再說話。
文式非微微一笑,暗道無怪乎光魔宗后進弟子,以帝天羅為首,不說她有什么能耐,只看帝舍的心胸格局,便也都明白了。赤魂還靈珠是件寶貝沒錯,但在這種前景未明的情況下,因為這玩意兒就毀了脆弱的默契,急著拆伙,此人便是狡獪多智,也沒多大出息。
不過此時,帝舍受帝天羅管束,終究不敢再生事端,臉色雖不好看,終究還是扭過頭去,來個眼不見為凈。
文式非朝帝天羅點點頭,又掃了眼香奴,見這個已經極度弱勢的女修也沒有自不量力的表示,這才滿意一笑,平端瓶口,果然這回再沒有人阻止他,瓷瓶口發出一股吸力,罩住鐵闌,將他化為一道烏黑透紅得的光珠,吸攝而入。珠子落在瓶底,發出清脆的聲響。
文式非晃晃瓶子,隨即笑著將其收起,此時在他們和余慈之間已經再無阻礙,人們的眼神也就很自然的凝注上去。
“嘿嘿,這個小子……”
帝舍笑得很是開心,這回沒人再阻止他了,便是帝天羅,也只是道一聲“暫留他一條性命”,僅此而已。帝舍隨口應了一聲,正待上前,腦后卻是一寒。
他微怔又回頭,和其他人一起盯著黑袍罩體的女修,森然道:“你想怎的?”
香奴淡淡回應:“他還輪不到你。”
“哦?那你來?”帝舍使出嘲弄的語氣,但對香奴的壓制卻是絲毫未減。
有罩袍遮著,看不出香奴的反應,不過她的氣機愈發地縹緲難測。羅剎教的幻術最擅長以虛擊實,以少抵多,故而文式非等雖是占據了人數的優勢,卻也不會大意,只是奇怪,這二人平時看著也沒有太深的來往,怎么現在又發起瘋來?
當然,某人心中憋悶得要吐血的心情,他們是絕不會體會到的。
眼看一場沒意義的爭斗就要上演,尖銳的破空聲起,在眾修士反應過來之前,已有十多根投槍從天而降,列如槍林,將人們圈在其中。
驟驚回頭,卻見園林虛空處,九個披甲修士圍成一圈,身上甲胄符紋交織,化為一層極其瑰麗的光壁,裹著他們破開虛空,從天而降。
帝舍呆了半晌,等那九人落地,才一記粗口/爆出來:“他娘的不帶這么玩兒的!”
至此,人們總算明白,為什么這些重器門的混蛋破壞四通閣如此利落,原來早就有恃無恐!
文戒非面色嚴峻,看著九個修士跨空而來后,隨即分散,按特殊方位分列四周,其間他一直想出手,可是對方行止雖各有不同,卻是氣勢如一,讓人無懈可擊。
正頭痛的時候,他眉頭又是一皺,不只是他,所有人都生出感應,十多對目光匯聚。
中心點上,余慈眼睛睜開。
園中陡地一靜,不知怎地,當這個還丹初階的修士睜開雙眼,眾人心頭都有一溜寒氣繞行而過,極淡極淡,卻讓人漏不過去,忽視不得。